鹞蓝

"拿走。"丹喉咙里的空气刚好够他挤出这两个字，而胸腹在发音时不敢有丝毫起伏。

他僵成大理石雕的手里，一只三个月大的人类幼崽蹬着小肥腿吐口水泡泡。

刚刚把寓瞳搁丹怀里的薛峰颇为遗憾地把寓瞳脚腕上的异能抑制环紧了紧，摸出奶瓶开始冲奶粉：“没办法，异能抑制环并不总是靠谱，这么小的秩只能由秩来带。可特一随时可能有任务，喀秋莎辐射大，青穹他们叁又太小不够靠谱。”

寓瞳被奶味带得有点饿，头向丹怀里一拱，张嘴。

丹手臂猛伸直，竭尽全力把寓瞳摘远：“不是！不对！没有！”

寓瞳小嘴委屈地一瘪，预备开哭。

 

三分钟后，寓瞳在丹怀里满足地嘬奶瓶；丹双目放空地思考我是谁我的人设是啥为什么我在喂这么个随时可能用异能干掉她自己的小怪兽。

 

三十分钟后，丹恐慌地满竹泉找吴佳。“她不肯吃奶，逗也不管用！光哭……”

向明光和索菲亚等一干小朋友气喘吁吁地追在丹后面，上蹿下跳载歌载舞地逗寓瞳。寓瞳瞅一眼这这群猴，笑了半秒又哇唔一声摇头晃脑哭。

吴佳也有点慌了，赶快指挥着手下的医护人员开始体检。小朋友们文艺汇演的动静惊动了司徒信，儿孙满堂的老爷子走过来看一眼寓瞳，流露“你们这群没养过娃的小年轻”的鄙视：“她困了。把她放睡，赶紧的。”

恰巧这时郝欣也飞奔过来，二话不说地将治愈异能在寓瞳身上过几道之后，寓瞳从断断续续抽泣改为中气十足式嚎啕。

丹不可思议地瞅寓瞳再瞪司徒信——哭这么惊天动地你说她困？

“婴儿大都没有自主入睡的能力，那她困了不舒服还不得嚎？越嚎就越睡不着，恶性循环。对，人类幼崽的智商就这么低。咋办？还能咋办，找个安静避光的屋子，抱着她轻轻晃，唱催眠曲，哄到她入睡为止。白天她得睡两三次，晚上估计还会起夜——哦对，有些婴儿直到一两岁才能自主入睡，嘿呀，慢慢熬吧。”

丹：“……我申请加入特一。”

 

一周过去了，寓瞳的睡眠越来越成问题。

最开始她被抱着晃晃就能睡下被放到婴儿床。两三天后她成了个落地就响的小炸弹——不管在人手里睡多熟，一被放下来就哇地哭。竹泉里时常回荡她震天响的哭声，每个秩都来试图把她哄睡放床上过，每个都溃不成军，最后只得自暴自弃地把寓瞳晃睡后往胸口一放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睡。到后来每晚空翼都恭恭敬敬请示寓瞳：长公主，今晚要谁当床垫呀？

咨询视频里，育儿专家望见丹的黑眼圈就乐：“你是不是有事没事就抱着她？宝宝觉得被人抱着最舒服呀，被抱习惯了她肯定不乐意被放下来的。”

大小孩子们都纷纷往家打电话，问自己幼年期是怎么被养的。

 “你俩小时候？哟，可折腾人，一个肯吃不肯睡，一个肯睡不肯吃。”视频里，楚书音乐呵呵给姐妹俩看她们婴儿期互相啃手的照片，“星潮你就是必须要你爹抱着哄才肯睡地那个，最开始也是抱着轻摇两分钟就睡，后来就要他上下做深蹲，再后就得出门抱着你快步走甚至跑。”

“后来呢？”

“军区年度体测，你爹第一次进了负重越野的前十。”

“……”

 

丹则是在从小照顾他的管家那里听到另一种解决方式。

“荣格家的婴儿都会被做睡眠训练。”丹跟大家说，“该睡觉时，婴儿被放到无人的房间里任之哭泣，哭累了自然会睡。这样做三到七天后，”这个数字让他下意识地迟疑，“……婴儿将学会在没有人哄时自主入睡。”

步仙祝查文献：“研究证明，哭泣式睡眠训练对大部分婴儿有效。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只要她还在哭，就千万不能去抱她；否则她会学到用哭声来要求抱，训练就完全失败了。”他挠头继续翻那篇论文，“不过……她可能会哭很厉害。婴儿没有‘客体永久性’的概念，容易发生‘分离焦虑’——就是说，什么东西只要从她眼前消失，她就认为这个东西就再也没有了。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的话，她会觉得我们把她丢掉了，不要她了。”

“那还是……别训练了？” 薛峰皱眉。

“可是睡眠不足会影响智商发育呀，”青穹咬嘴唇翻婴幼儿百科全书，“这上面说，婴儿的记性很差，长大点她就不会记得被一个人被丢在屋子里过了。再说把婴儿放胸口趴睡也不安全的。”

很长的争论后，大家举手表决，同意给寓瞳做睡眠训练。

 

当天黄昏，大大小小一群孩子们紧张地等在寓瞳的婴儿房外。

丹一气呵成地将寓瞳裹进睡袋，塞安慰奶嘴，闪身出门，关门，跟众人一起盯监控。

两分钟。寓瞳晃脑袋吐掉了安慰奶嘴，开始哼哼唧唧地叫人。

三分钟。小声呜咽。

三分半。似乎突然意识到哭声叫不来人了，寓瞳猛地嚎啕。

向明光哭丧着脸想起身进门，手才碰到门把手被丹摁住。丹不错眼地盯着监控屏幕，那里，小家伙腿乱踢，脸憋红，嘴唇哭得发颤。哭音越来越高，直到尖得发不出声音。某个时候她的异能外泄，监控屏花了一瞬。

丹推开门冲了进去。

 

婴儿房里，业已宣告失败的睡眠训练现场，大小孩子们挤在一起。寓瞳蜷在星潮怀里抽抽嗒嗒地吃瓶，手还紧抓住星潮的衣服前襟。月汐拍着她的小肚子柔声哄：“乖，乖，没有不要你，没有不要你。”

“我是怕她抑制环掉了伤着自己和打坏东西，婴儿床很贵！” 丹懊恼地振振有词。

萧晨把吃完奶的寓瞳接过来拍嗝：“今晚我来哄。Lucky，排一下日程，我们几名秩轮流带她睡。别做睡眠训练了，宠坏就宠坏——这里这么多人，就算把她抱到大又怎样。”

 

 

混蛋，丹想。你们确实把她宠坏了，最后还不是只得我来抱。

他前面，一岁半的寓瞳跌跌撞撞学走路，左脚绊右脚摔了，唔地嘟嘴揉眼睛，抬头望着丹。

“自己站起来。” 丹站在原地说。

 

装哭却等不到人来抱，寓瞳从捂住脸的手缝里四处看，寻找某些人的身影——只要她有一点不开心，就会立刻冲过来抱她逗她哄她的人们的身影。

某一次从她视线中离开后，她再也找不见他们。

“不是说幼儿记性差么。你怎么还记得他们？”丹侧头望向天边蓝紫色的冰晶苍穹，自语般低声说。

丹走上前，抱起她：“他们没有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