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蓝

#天空的起点#
三万年前交错开的两支猿,在再度纠缠的时空线里,狭路相逢
文明一步步踏上临界点,或坠入地狱,或冲破苍穹
在燃烧着血和火的悬崖顶端,少年们望向正在被撕裂的天空,张开翅膀

[天空的起点]9-大筛选理论

进化不是雕琢出完美而精巧的生命的凿子,是筛子。透不过它网眼的不完美的生命,都消失了。多可怕啊,这里没有人。


 

 

阿普洛斯雪山,沿半山腰环绕的戒备森严的哨所旁。

风声尖利到近乎刺穿耳膜,随后,雪山顶上惊雷乍起!

守卫们目瞪口呆地回望已沉寂万年的雪山——天罚降临般的猛烈爆炸连接迸发,将半个山顶在火光里抛向凌晨的深蓝天空。冲击波在暗色天幕中扯出横贯长空的球形白痕。

那个长发的东陆女孩眉头轻蹙,自语:“萧晨?不好了……”

地动山摇,积雪洪流般奔腾下来。有那么一会儿,姚光面前的那名守卫的脑中只剩下“从没人告诉过我阿普洛斯是活火山”的荒唐念头。随后,他见到此生难忘的奇景——

那长发女孩凌空飘起,轻盈落至十多米高的钢铁栅栏的内侧。守卫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所有踏入栅栏内侧的未经识别的生物都将被自动侦测的激光武器切碎……

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雪山精灵一样的女孩身边,时间仿佛凝固了,连狂风都停止了尖啸。她双膝轻屈,指间向地面迅速一触,于是漫天被爆炸激起的冰屑便聚集凝固着山顶延展,在岗哨向上数十米的地方形成一个小型的拱顶,挡住奔流而下的雪崩和沙石。守卫耳边响起她轻柔的声音:“这儿不对,你们快离开。”

炮塔上的远程防御的炮火倒是尽职尽责地响起。

在那之前,飞车中就已钻出个娃娃脸的东陆男孩。他一头冲散钢铁栅栏,闪电般掠到那女孩身边,青蓝电光织成的屏障刹那在他身前展开。然而,向他们袭来的导弹们的轨迹似被某种莫名的秩序搅乱,还未撞至屏障就扭向四周,乒乒乓乓地引起另一场小型的雪崩。似乎没预料到自己的力量有类似的效果,那男孩还望向突然变得随机的导弹落点歪着头“喔唷?”了一声。

炮塔上滑下无数蜘蛛形作战机器人,黑色潮水一样涌过来。

月汐回头望向姚光,想将老师纳入自己力场的保护范围。

姚光向她点点头,淡然道:“你们先去救人,我慢些跟上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间里,姚光低头抬手,唇轻触上左手无名指的素银戒指。寒冷的晨光里,银白色的微小颗粒从戒指中如水涌出,漫延生长,顷刻覆盖全身凝成一副至轻至薄的铠甲。

铠甲表面的微光随呼吸流转,将所有落向其表面的攻击偏转。姚光指间隐有极细的丝线萦绕,流转在姚光周身十余米的范围内,偶尔反射出一丝东方天际浅淡的晨光。空翼“场”的感知里那银色的线并不存在,直到姚光信手一挥,几只靠近的作战机器人悄无声息地碎成一堆断面光滑如镜的金属块,空翼才意识到那丝银线可能只有几个原子的直径。

“……下次实践课我想玩这个。”空翼强迫自己把下巴合上,同月汐转身飞入通向山脉内部的甬道。

 

山脉内,审讯室外。

随着毁灭秩序的褪去,地面杂乱的震动开始平息。然而,在头顶的和地面相隔上百米的钢铁穹顶之上,沉闷而规则的巨响一声接一声,一次比一次逼近。

天狗看一眼毫无知觉地躺在血里且周身护身的火焰已近熄灭的零号,开口:“带走他的大脑,放出异兽,我们撤。”

他身边的一名保镖抽出机械外骨骼中的近战刀具,应声上前。

穹顶裂开了。

头顶原本坚不可摧的重重壁垒已在灭之秩的冲刷下变得脆弱,最后一声巨响轰然传来,穹顶破开一道巨大的空洞。天基激光的强光在洞口边缘刚刚熄灭,半融化的岩石被急速涌入的冰冷空气冻住,凝成形状诡异的黑色钟乳。朦胧的天光从洞口照入,西边天空有亮星灿如明月,爆发的光芒正迅速散去。

北新的轨道基地自由孤星?那个国家也表明立场了……保镖眼中的惊诧转为狠厉,驱动装甲急步上前,不顾零号周身还余留的炙热火焰,举刀斩下去!

 

一道曳尾光焰从穹顶的巨洞急落而下,光焰中竟包裹着一名披着夏国军装的短发女孩,挥拳迎向那单兵装甲沉重的刀锋!

从刀锋到右肩甲,坚固的金属装甲寸寸碎裂。交锋的气浪炸开,保镖连人带着残余的机械外骨骼深深撞入石壁,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今天是什么日子,竟遇到两名异能者…… 

星潮收拳, 转身扑向萧晨。治愈异能的柔光在她指间亮起,却依然阻止不住萧晨生机的迅速流逝。她急得扬声大喊:“在这儿!月汐快来!”

同一时刻,从穹顶的孔洞中落下十多道透出暗蓝金属光泽的单兵机甲,下落中便已向天狗的卫队开火。

西陆联邦五巨头中弗朗国最富盛名的快速反应部队,波赛冬。

机甲们落地后迅速以两个孩子为圆心展开防御阵形,带队的军官扬声道:“昼影已被地球联邦宣布为恐怖组织,全球通缉!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回答他的只有枪声。猛烈的交火照亮了整个地下甬道时,两道流光冲破侧门落向两人身边——朗空翼和凌月汐到了。

完全超出了以往认知的异能者,四名……

天狗面如沉霜,一个手势后,大部分护卫队仍以稍占优势的火力与波赛冬鏖战,几名贴身保镖护着他转身退走。

 

月汐一见到萧晨的样子眼泪都快下来了。她颤抖着将手覆在萧晨身上,柔光迅速笼罩了他伤横累累的身体,但鲜血依然不断从那些被风刃贯穿的伤口中涌出。仿佛有某种可怕的秩序盘亘在萧晨周围,正将他拖向崩毁的深渊。月汐手足无措地哭了出来:“姐姐,怎么办啊?我救不了他,怎么办?”

波赛冬的随队医务官被星潮揪了过来。然而军用急救针剂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医务官皱眉量着萧晨的血压:“我很抱歉,但这孩子可能挺不过去。”

 

别这样别这样……大滴的泪从月汐眼中滑落。四周的血,枪声和火光都让她惶恐不安。这世界何时变得如此可怕啊,她只希望身边的人和事物都平凡安定,没有人受伤流血没有人正滑向死亡。

意念里,纯白的湖水静如平镜,无声漫延。

 

星潮感应到某种让人安心的无形力场从妹妹身上扩散开,在他们周围这方区域隔出一个小小的避难所。乱舞的雪花和火屑在靠近时她时无端地静了下来,缓缓沉降,甚至飞溅的碎石也在破入这方小天地时有如收到一个“停止”的指令,失去速度悬停于空中。萧晨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也终于停止流血,生机虽然依然微弱,但已不再衰减并渐渐有恢复的迹象。医务官以一种见到了神的表情盯着月汐看了好几秒,回过神后利落地为萧晨包扎并呼叫救援直升机。

星潮松口气,站起身,跑到波塞冬队长旁边问要怎么帮忙。

“小姑娘,照顾好你自己。”枪林弹雨里,队长一把把星潮扒到装甲的护盾背后。星潮冒出个头向四周看看,干脆把能量屏障张开至最大,为波赛冬战士们提供保护。

昼影的优势火力难以突破星潮的屏障,战况开始逆转,波赛冬的装甲向前推进。队长多看了星潮两眼。五分钟前,这小姑娘被一驾红隼送入刚接受命令正在出击途中的波赛冬运载机——话说夏国什么时候竟有了异能者? “你多大了?夏国怎么用童军?”

“我还不是军人啦。”星潮抬抬身上宽大得可以当披风用的军大衣,示意这并非自己的制服:有一种冷,是你爹觉得你冷。

这时星潮才顾得上舔舔手指节上的血,惊诧于刚才那具昼影装甲的强悍:在自己的全力一击下,居然只碎了半边手臂,单从力量上感觉和萨林都有得一拼。其实现在想想,刚才应该一个远程的光刃或者冰刀过去,而不是跟单兵机甲拼谁拳头硬,等等,“形”的攻击她还不一定打得准。她试着凝出一道光刃扔向对面的昼影卫队,光刃拐出一道弧线,利落地削掉了侧边的半面墙壁。嗯,确实打不准,回头是不是该上个射击游戏的课……

 

月汐突然慌张地抬头:“姐,萧晨咽喉这里有个不太对的东西!”

医务官稍一检查就倒抽一口凉气:“微型炸弹,随时可能激发。能找到遥控器么?炸弹离大脑和主动脉都太近,现在的情况下我不敢随便动。”

遥控器……卧槽还能在哪儿?空翼咬咬牙,给星潮个“呆在原地”的手势,朝着天狗退走的方向疾冲了过去。

 

雪山基地腹地,逃生舱发射井。

天狗和数名保镖快步进入逃生舱后,殿后的保镖正想确认舱门关闭。他眼前弧光一闪,一个圆脸的亚洲男孩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眼前,双手咣地扒住舱门:“大哥,商量个事儿,操纵刚才那个异能者身上植入炸弹的遥控器给我成不?你看咱也没啥仇,你们把东西给我我也不找你们麻烦,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

回答空翼的是一枚当胸炸开的火箭弹。

眼看着那个男孩被火光吞没,保镖狠狠关上舱门。逃生舱引擎全功率启动的响声却并未伴随本应随之而来的加速度。逃生舱猛晃了几下却未能上升,引擎发出过热的尖利警报后轰然停止。

逃生舱外,空翼恶狠狠地踩着飞船顶端,手上延伸出的雷电网笼罩在引擎上噼啪作响:“傻了吧,爷会飞!”

 

两名全副武装的机甲战士从逃生舱口飞掠出来,悬停在空翼前方。其中一架机甲向空翼举起手中一个椭圆形的小片,示意他来拿。

空翼站在逃生舱顶吹一声口哨摊手:“这就对了嘛,你把遥控器扔过来,我立马让路——哎你这外骨骼能飞啊是什么材料的卖不卖……”

话音未落,两架机甲冲过来,刀刃和光炮同时出击,竟是以不要命的架势向空翼猛攻!

这年头流行跟异能者贴身近战么? 不到一个回合的缠斗,空翼就已确定自己在打斗上根本不是这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的对手,且他还顾忌着不能损坏对方手中的控制器,并不敢施放雷电之类杀伤范围广大的异能。话说还有什么“形”是能精确攻击的?要不要给萨林打个电话咨询一下?

一刹那的晃神里,一架机甲已揪住空翼的领子,带着他狠狠砸入发射井的岩壁。随后,那机甲中释放出成百上千半透明的灰色空泡。弹珠大小的小泡轻盈地飘浮在空中,密密麻麻地如云朵般包围住空翼。空翼身子一僵,屏住呼吸,手指都不敢再动一下。

作为大夏军重点培养的“雏凤”,他清楚那些半透明的小泡有多危险:悬空雷,北新军队用来限制德伊沙异能者行动的昂贵而有效的手段。轻微的加速度都会激发它的爆炸,一般异能者的能量屏障最多也就能承受得住十多枚悬空雷的冲击。如果时间够,倒是可以用“物”的能力把它们一个个小心移开……

 

逃生舱上空的阻碍清除,引擎再次启动。

 

眼看着摁住自己的机甲也被悬空雷的灰云包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空翼气得快哭了:“你们——都特么听不懂人话是吧!”

愤怒搅动起空翼意念中翠色的湖水,或者,那片湖面自诞生起就未平静过——湖水永不停息地起伏、蒸腾、凝结和坠落,涡流中涌动着无穷无尽的变化。

这“变易”的秩序,随着空翼识海中碧绿湖水的波涛乍起,席卷整个发射井。

凝定在空翼周身的悬空雷开始如起舞般摇摆,且这运动似乎已成为它们本身规则的一部分,没有碰撞也没有爆炸,悬空雷的灰云如有生命般波动着散开。

逃生舱引擎的发动声由规则转为杂乱,它正要垂直发射,可预定好的轨迹似乎被无形之手扯乱,刚起飞就一头撞向了发射井边缘,磕磕碰碰地艰难升空,激起一连串悬空雷的爆炸。正摁住空翼的那名战士发现面罩显示屏上乱码突现,大脑的指令再无法准确地传达到脑电波控制的装甲。

越是精密的仪器就越依赖于稳定的环境。以昼影的实力,所有导致高科技系统失稳的意外本应都被控制在极小概率之下。

可此刻,一切可能和极不可能的意外,正在发生。

周身的悬空雷稍一飞散,空翼就拽住自己面前的已瘫痪的机甲,三下五除二将这坚硬的外骨骼跟开罐头一样拆开,里面人揪出来打晕丢左边的横栏上。而后空翼咬牙切齿地抬头望向前方拿着遥控器的那架正努力控制着自己混乱轨迹的机甲,他们之间,隔着百来个以布朗运动的方式乱舞的悬空雷。

一只鹰撞入空翼的视线。

铺天盖地的鸟形无人机滑入发射井,遮掩住井口的朦胧天光——生物的运行方式里本来就包容了噪声与变化,于是这些极大程度上模仿飞鸟的机械在空翼那起伏不定的湖水中盘旋自如——它们轻巧而灵活地叼住一个个悬空雷向上飞去,以不会诱发爆炸的最快速度将整个发射井中的灰云清理干净。

还剩余的那名保镖或许是觉得已经受够了今天所有的怪事,落地脱离已难以控制的机甲,抽出短刀扑向空翼……然后被那只翅膀泛着金属光泽的鹰拍了一脸。

下个瞬间空翼已闪到他身边,一肘子把人彻底敲晕后,夺走遥控器塞到金属鹰的喙里:“谢啦小叁儿,帮我交到波塞冬那儿!”

机械鹰展翅向空翼来时的道路飞去,留下一个清亮而愤怒的声音:“二货!再说一次,我叫远山杉!再乱喊外号我就不管你了!”

空翼纵身飞出发射井。泛起鱼肚白的冰冷天空下,上百架仿佛有生命的飞鸟无人机环绕着空翼盘旋起伏,他望着坠落于半山腰的逃生舱,咧嘴笑笑活动活动拳头:“你们其实就想跟我打,对吧?”

 

天顶在崩塌,火光四起。那只鹰迅如闪电,冲破甬道中一连串防御武器的打击网,向残余的昼影卫队扔下一连串悬空雷后,翩然落到队医身边。它放下嘴中的遥控器,并体贴地对着露出“我已经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表情的队医露出翅膀上的大夏军军徽。

通过遥控器解除遥控炸弹的预触发状态,队医打开手术器械箱,望向两个女孩:“很好,现在摘除炸弹就不会触发爆炸了,我需要五分钟左右做手术。这段时间内这儿不能有一点震动,能做到么?”

星潮点头,展开冰墙,为妹妹和队医撑开防御。

几分钟前,波塞冬已基本肃清了天狗留下的卫队,然而战士们依然端举武器,似乎在警惕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星潮正想发问,随即,她看清了阴影中无数双幽碧眼睛。

星潮尖叫一声,队长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战士们立刻集火向那些黑暗数不清的鬼影——

那些怪物有猿猴的脸孔,机械甲胄从它们的筋肉中支出,倾泻出密集的炮火。怪物们以生物无法达到的力量速度和远超过自动武器的灵活性,从地面、穹顶和四周的墙壁攀爬跳跃着迅速靠近。 波塞冬的炮火在靠近它们时被无形的力场偏折。

“之前有情报,昼影已能制造具有低等‘物’级异能的怪物,看来就是这些了,”队长声音沉峻。这样的怪物在近距巷战中会是所有地面部队的噩梦,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只要能将影像资料传回去就是胜利。枪弹已无用,他扔下机枪砸飞一只异兽,对着队员们大喊:“收缩队形!六号七号,带那几个孩子出去!伙计们,认真干活儿的时候到了!”

“没事儿别怕它们就是长得吓人了点儿,不麻烦。”那个短发女孩哆哆嗦嗦地从队长背后钻出来,把他的手放在她背后,抬头认真对他地说:“那些东西会失去异能一小会儿,如果这时间还不够,弄醒我。”

异兽们尖利而血红的爪牙近在眼前。那女孩伸手,向虚空中一按。

短发女孩晕倒在队长臂弯的时候,那些可怖的怪物也乒乒砰砰掉了一地。被剥夺异能后,它们不仅无法偏折子弹,连支撑起机械甲胄的力气都已失去。

预期中的艰难鏖战变成了波塞冬单方面的射击表演。

 

姚光悠闲走在火光熊熊的地下走廊,银白的纳米铠上不染微尘。没有什么有威胁性的事物能靠近他十米之内,于是他还在和耳机另一端的人聊着天。

耳机另一头的女声轻灵如羽,带着几分慵懒的愉悦:“好吧,昼影完了。这星球上没有什么势力能顶得住各大国的联手剿杀,无论是昼影还是天图——不过,姚光你那几本写昼影覆灭的小说得烂尾了吧——按我们之前的演算,攻占雪山的代价不亚于一场小型战争;然而,无论是你的幻想故事还是昼影的战备,都没有考虑过高于‘形’的异能者。”

“呵,多少年没见到‘秩’级的异能者了?十六年,还是两万四千年?本该深埋在地层里的东西再现于世,往往是个灾难故事的不祥开章,”姚光皱起眉摇头,“想想看,那样一个故事里,成建制的拥有这样力量的‘秩’来到现世;不是一名两名,而是成千上万绝望而仇恨的异能者的军队……啧,这样的故事里得写出多少牺牲呢。”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来就来呗,来了就打。不能用一发‘坠羽’解决的问题,一百发总是能解决,”轻灵的声音停了停,似在检查什么,“我现在就在夏叶群岛上面,‘它域’没有异动。就算有,惹急了我摁住道德监察会,你让司徒做几个病毒——能埋葬一次的东西,就能被埋葬第二次,不是么?”

昼影基地中的研究者刚刚被撤空,而战斗人员也集中于和波赛冬各小队交火的前线,于是现在通向数据中枢的通道空无一人。萧晨带出的狼牙吊坠在姚光胸前轻轻晃动,一道道大门在他面前滑开,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那狼牙吊坠中储存的不仅仅有昼影武器研发的资料,更重要的是昼影的“特征痕迹”——足够多的测量下,昼影的行为在时空中汇聚成一个独特的区间,哪怕密码被更换数据被销毁,只要还有一点儿信息存留,以特征痕迹为钥匙,姚光也能从中追溯出近乎完整的资讯。

这是天图七星之间的秘密。

他要看看,挚友以生命为代价带出的秘密,那个昼影深藏在太阳背后的灾厄,究竟是什么。

不出所料地,昼影的人员在撤离时已启动了数据中枢的自毁程序。但这样的销毁可不够彻底啊,姚光站在数据中枢焦黑的废墟上冷笑,纳米铠延伸出密云般的银白丝线,卷起灰烬中的信息残片。铠甲的面罩上,只有姚光知晓的算法解析着一行行残缺的数字,追溯向所有因果的源头。

某个时刻,他开始发抖。

 

凌晨的连绵雪山上,数十名夏国士兵警戒在一位军官和一名军校生身边。那名军校生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剑眉星目,腰身笔挺如松。他面前,全息屏上映着无数飞鸟的投影。少年修长的手指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穿行在鸟形无人机群的投影中,放牧者般指引着整个机群的行动。山脉内的战斗已接近尾声,他正收拢着分散各处进行侦查和打击的机群。

空翼一手拎着天狗一手拎了架昼影的机甲外骨骼飞了上来:“孙连,这俩东西上交到哪里去?他们这外骨骼可赞了能飞哎。”

“搁这儿就成了。”雏凤计划的负责人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刚才你怎么嗷一声就冲上去打了?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该上报,让我们派专职战斗人员过去,记住了吗?!你们是按指挥型培养的,你以为还是三国时两军对阵的武将啊,纵马上前对砍好玩是吧?”

空翼将天狗交到夏国士兵手中,对着孙连一拱手:“启禀主公——好玩。”

遥控无人机群的少年冷冷地瞥空翼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算走运成了异能者,居然还被机械装甲逼得动弹不得,零二你也不过如此嘛。”

“所以说要小叁儿你这救命之恩要奴家以身相许么?”空翼嬉皮笑脸地勾住军校少年的脖子,“我那几个同学都还好吧?”

远山杉满脸嫌弃地试图把八爪鱼一样的空翼扒拉下去好维持自己标准的站姿,未遂。机械鹰从远方的硝烟处飞来落到他手臂上,他冷着脸点开机械鹰额头上的投影仪:“不信任我的‘逐风’吗?自己看。”

机械鹰携带的投影仪如实地播放出它所记录的所有景象……硝烟里,专心为同伴施治的长发女孩目光柔和面容恬静。

远山杉斜眼瞥了一下,脖子就扭不过来了:“这这这女女女女生?……你朋友??”

“对呀,星潮她妹妹啊,咱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妈把她当半个女儿呢。”空翼扬扬眉毛,一副“我家白菜水灵吧”的得瑟样儿。

远山杉高冷的表情逐渐崩坏,双目发光地地揪过空翼的领口:“姓名地址电话爱好!——她待会儿要过来对吧对吧?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然而赶紧把自己笔挺军装再整理了一遍的雏凤零三并没有等来月汐——她护着萧晨直接登上了医疗直升机,在一队红隼战斗机的护送下赶往天图最近的医院。经历了一场莫名轻松的战斗的波塞冬战士们走出山体与大夏军会和。星潮坐在波塞冬队长外骨骼的肩甲上,笑眯眯地咬着巧克力,“叔叔放心我没事儿啦,好像是使用大范围的异能容易低血糖。啊你家军粮里的甜点真好吃,有榛仁哎……”

“她就是‘战旗’里我的搭档呀,模拟演习里被你碾过好多场的,”空翼远远指着星潮,“不过你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吧?这个别动心啊,有人预订了的。”

远山杉丢给空翼一个无语的眼神:“放心,我周围有你一个二货就够了。”

 

数据中枢的废墟上,火焰渐燃尽,雪山冰冷的风呼啸涌入,多次打击又乍热乍冷后的穹顶寸寸崩塌。

姚光一动不动地立在这已快走到尽头的地下基地里,静如石雕。呼吸是很多余的事情,他想,就这样被埋葬也许是个很好的选择。

然而腿却开始迈动,避开轰然落下的巨岩和钢管。

人生存的本能是多么强啊,大脑中一个冷酷的声音评论道。因为所有生存本能没那么强的生物,都死了。

进化不是雕琢出完美而精巧的生命的凿子,是筛子。透不过它网眼的不完美的生命,都消失了。尚存者寄居在那些消失者的累累白骨上。

姚光的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手却稳得像磐石。纳米铠的万千丝线极速震荡成雪白的光雾,将所有剩余的信息碎片切碎至任何方法都无法复原。大脑中那个冷漠旁观的理智在嗤笑,说你看你像不像花剌子模那个杀掉带来坏消息信使的国王。

将所有能爆炸的东西留在数据中枢的废墟上并设定延时引爆,姚光命令自己的身体向外走。

他从来没想到过昼影的名字有什么深层含义,就像他从来不曾相信昼影所声称的目标——白昼生暗影。为文明存续,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冰雪飘飞的走廊空无一人。这寂静让姚光毛骨竦然。

他记得自己整个童年只有一次被吓哭:母亲在人类博物馆工作,某个清晨四岁的他淘气地溜进了还未装修完毕的古代人生活场景展区,而那里还没来得及布置人类模型。梯田中耕牛已套上木犁,只是没有人;小溪清澈孩子的渔网放在岸边,没有人;竹屋里,炭火还在燃烧桌上摆着温热的豆饭,没有人……母亲找到他时,他蜷缩在那竹屋黑暗的角落里颤抖着无声流泪。母亲抱住他问,你被谁吓到了——

没有人。

战局已定,耳机里那个声音已欢快地开起了玩笑:“摇光你刚才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话说外空测量上昼影占了很大一块儿,他们有没有藏着什么外星人的消息啊?”

没有。

多么可怕啊,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姚光发现自己已经上至地面——通道前方现出连绵雪山的轮廓,一轮朝阳正从山那端升起。

他挡住眼睛。日光让他害怕。

前方,天狗在夏国士兵的押送下走向飞船。他和姚光目光相对。

“你知道了。”那老人用目光对姚光说。

“你们怎么可以……”姚光的嘴唇在战栗,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

“这是唯一的生路。” 天狗的回答在凛冽寒风中几不可闻。下一刻,他的身体在晨光下炸成一团火光。

爆炸的强光盖过朝阳,在姚光的视野中印出巨大的空洞。

太阳背后的灾厄……

那一刻恐惧终于击倒了姚光,他跪倒在雪地,蜷缩全身瑟瑟发抖。

 

“姚老师!你怎么了?伤着哪儿了吗?”一见到这边有不对,星潮和空翼立刻飞上来。星潮着急地检视着姚光有没有受伤,空翼展开能量屏障警戒着四处张望。

学生的声音拉回姚光的神智。一艘将沉的巨轮上,哪怕无法将孩子们送上救生艇,但至少别让他们害怕。姚光死死握住星潮的手:“……别怕,别怕。”

为什么今天好几个人都跟她说别怕啊,冰冷的晨光里,星潮有点儿迷糊地笑了:“我不怕的。我是异能者了啊,还挺强的呢。我会保护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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