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蓝

#天空的起点#
三万年前交错开的两支猿,在再度纠缠的时空线里,狭路相逢
文明一步步踏上临界点,或坠入地狱,或冲破苍穹
在燃烧着血和火的悬崖顶端,少年们望向正在被撕裂的天空,张开翅膀

[天空的起点]10-监护人

‘晨’有希望的意思。我想,他期待你,成为栋梁。


 

萧晨又一次醒来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正将病房晒出些微醺的暖意,轻灵的钢琴声如水流淌。

枕头和被子柔软而暖,适合再眯一会儿。于是他闭着眼睛听到琴曲的终章,然后偏过头,看向窝在两张床中间的沙发上看书的月汐,轻声问:“是什么歌?”

阳光勾勒出正垂目读书的长发女孩安静的侧影,她细密的睫毛仿佛由光线织成。才意识到萧晨的听觉似乎极其灵敏,月汐赶快摘下耳机,起身问道:“醒了?吵到你了么?不好意思……”

“没有,很好听。”

喜欢的音乐被称赞了很开心,月汐抿嘴一笑,让曲子继续播放。她走到病床旁,先用治疗的异能在萧晨全身环绕了几遍,再细心地巡查起体征监测的仪器上的数字,并絮絮叨叨地问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可以进流食了饿不饿晚餐想吃什么。

萧晨听着月汐跟母亲发语音讯息撒娇,以他的名义要求莲藕汤和蛋炖奶,他唇边勾起一个浅笑。还没能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已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于是这十多天里他大概知道了面前的女孩是怎么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的——她在照顾自己时她母亲也跟着来照顾她,气温变化一两度就要给她增减衣服,时时让她喝温水,得有多种新鲜蔬果和养胃粥汤的三餐也都从家里送来。不像她那正跟着波赛冬到处撒欢加撒野的姐姐,月汐对成为异能者惶恐不安,于是她母亲时常搂着她耐心地谈心一聊就是几小时,她百忙中的父亲和姐姐也每天至少两三个电话,然后还有她父母请来的专业心理辅导……

可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在他病床旁衣不解带地守了十多天。

萧晨知道自己异能比以前强了何止千百倍,然而这力量也有代价——他的伤不再像以前一样容易复原,特别是那些他自己用风刃割出的贯穿伤,如果没有月汐在近旁就会立刻恶化。

于是他伤势最危重的那几天里,月汐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无休无止地张开那制定了“恒定”规则的场。模糊中,他听见月汐跟医生请教如何照料病人和急救,医生说你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不会觉得污血和内脏很可怕么瞧你脸都吓白了;昨天他听见医生表扬月汐说你学得真快都可以去当战地医护者了。

他还隐约记得,月汐这些天里已因劳累发过几次低烧。

萧晨想说谢谢,但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姐姐呢?”这一周萧晨清醒的时候多了些,政府或天图里负责对昼影打击行动的人时常会来询问他一些关于昼影的武装体系的问题,于是他知道了过去的两周里,这世界掀起了怎样的风暴——

自夏国、北新和西陆先后将昼影宣布为恐怖组织后,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各大国都蜂拥而上地试图从分割这个拥有可观科技资源的组织中分一杯羹。旁观着各大势力如何不计代价地收割昼影,萧晨才切实地感觉到国家层面上的暴力机器有多可怕,不过十来天,这曾经让他战栗的组织在明面上的势力就几乎被摧枯拉朽般拔除。当然,也许本来不该这么快,昼影强于武器研发,那些具有接近“物”级异能的怪物本来会是巷战中无敌的暴君,而各国为了获取昼影的研究成果也不愿意扔那些一个下去方圆几百米都烧成玻璃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然而,那些“异兽”在星潮那能剥夺低阶异能者实力的场前面根本不够看。

于是这两周里,星潮就跟着几个特种部队东征西讨。按计划,她应该在战士们严格的保护下远距离压制住“异兽”的异能,不需要参与任何实际战斗;可月汐对她姐能不能安静地做个异能绝缘器表示担忧,每天都十多条讯息嘱咐星潮:不要热血上头往前冲不要乱试异能玩……

萧晨则有另一层的忧虑。攻占阿普洛斯雪山的那天,空翼就跟着大夏军走了,十多天里除了一条讯息外音信全无:“别大意,事儿可能没完。”

另外,尽管那些初具异能的怪物是个不小的麻烦,专职压制异能者的红隼却没有参与对昼影的行动。

这些迹象让萧晨感到警惕。尽管医生禁止他在彻底恢复前动用异能,但他仍在默默积蓄精神力。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他需要能保护她们。

“姐姐她说今天之后她就不用再参与行动了。”听到萧晨的提问后,月汐露出一个终于放心了的轻松笑意,开始跟姐姐发讯息,“我问问她顺不顺利。”

不一会儿,星潮活力十足的语音短信传了回来:“都搞定了!波赛冬说今天这是昼影最后一个有‘异兽’的据点——所以萧晨就安全了,对吧?”

 

安谧的暖阳里,他闭上有些温热的眼,眼前仍是阳光明亮的金色。

 

“哦对了,萧晨你精神还好吗?”月汐轻声询问,“有检察院的人等在外面,他们想要就昼影的事做些笔录。”

话音才落,她看见萧晨脸上的些许的笑意消失,纯黑的眼瞳中暗影渐聚集。情绪不太好的样子呢……“还累的话,我请他们明天过来吧?”

萧晨调直病床靠背,声音轻而坚定。“不用。就现在吧。”

两位中年男子走进来,先做了自我介绍:一位是夏国最高法院的检察官,另一位是来自西陆的国际法庭的调查员。几句问候后,他们打开笔录本和摄影仪,开始仔细询问起萧晨他在昼影的遭遇——先是作为实验品,而后作为暗杀的武器……

萧晨一句句回答,事实详尽却不带任何评述。他双目平视前方但不落向任何焦点,音调亦平成一线没有起伏。只有在说起一些让月汐发抖的事情时,他的瞳孔会略微收紧。

问讯在继续,月汐的脸色渐渐失去血色,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怎么能让人经历这样的事情啊……那还是她窝在父母怀里撒娇不要走路要抱抱的年纪,怎么能有人对孩子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她站起来想要终止这场过于残酷的对话。萧晨一直面无表情,但她感知得到他的左手在被子下紧握得快要骨折。开始时调查员就说过,萧晨有不回答的权利,也可以随时终止这场问讯。

萧晨平静地向她摇摇头:“抱歉让你听到这些。你戴上耳机再听会儿歌吧。”

月汐咬住唇坐下,将手伸进被子,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直到日头偏西,这场询问才结束。期间护士都来干预了几次,调查员也有告辞的念头,但萧晨坚持继续。月汐性子一向软和,犟不过萧晨,只能用治愈异能帮他维持体力。

调查员收拢着笔记:“谢谢你孩子,昼影的好几名高层行事隐秘,如果没有这些证词我们还难以对他们定罪——这些东西够他们判个几百年了,对未成年人的伤害可是重罪。噩梦结束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么,我的审判会在什么时候?”

检察官愣了一下,不确定萧晨在问什么:“……你是说审判昼影高层么?这些证词就够了,你不需要出庭。”

“杀人偿命。我在昼影的时候,已经犯下不少罪行了。”萧晨的语速快而没有丝毫起伏,似乎相关的问题他已经考虑了足够久。

“等等那些事都发生你十三岁之前对吧,我看看……是的你现在生物骨龄十六,”调查员赶紧翻阅了档案本,吁口气,露出“吓死我了还以为异能者比外表看起来老十来岁”的表情,“即使不考虑到你做这些事是被胁迫的,审判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按夏国的法律,十八岁以下的孩子惹出的任何麻烦由监护人全权担责;满二十二岁前,未成年人也只承担部分刑事责任;要是在西陆,这个年龄则更大——这些,你不知道么?”

月汐惊讶地扭头看向萧晨,他的表情错愕而茫然。

他不知道。生命的前十三年里,不要说被当作孩子照顾和教育,他被作为“人类”对待的时间都很少。

月汐低头,觉得鼻尖酸胀。她想……这三年里,你是用怎样的心情,这么义无反顾地冲向终点?

“好吧,虽然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但还真有个和你相关的法律问题,”检察官一脸“普法真是任重道远”的牙疼神情揉眉心,“二十五岁成年前,你至少需要一位监护人。国家会负担未成年人的基本生活费用,但监护人有权规划被监护人的生活和教育,并有责任对被监护人提供情感支持和各种常识与品德的教导。”包括告诉你什么是《未成年人保护法》,他在心里补充一句,以及不能依着这个无法无天,“如果你想不指定监护人的话,你的监护关系会被挂靠到当地福利院——我个人建议还是有个寄养家庭比较利于成长。”

 

“要不要来我家?”检察官和调查员告辞后,月汐看着萧晨空茫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爸爸妈妈都挺喜欢你的,他们人特别好……嗯,饭做得好吃,脾气也好,遇事儿都跟你讲道理,嗯,零花钱也特别够……”她努力地想着措辞,平时只觉得爸爸妈妈哪儿都好,可要举例说明的时候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表扬起,“总之,总之就是父母该有的样子啦。空翼他父母也很可爱的,不过他爸爸跟他一个脾气,你可能会觉得他家比较闹腾……对了,我爸爸妈妈对是不是亲生的都一样的好……”她看到萧晨疲倦地合上眼睛,于是赶紧停声,“……那,你先休息会儿吧?”

她拉上窗帘,缩回沙发,看了看萧晨,再低头轻声说出四个字:“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萧晨知道。医生也这么告诉他,他们已用诱导干细胞培育出他肢体的受损部分,过两天就要进行断肢再植。“生物医学可是天图的强项呢,”那位板寸头的女医师骄傲地跟他宣称,“断手断脚什么的小菜一碟啦脖子别断太久就行,要不是你那个主导毁灭的异能太诡异你现在都可以满地跑跳了,一个月后,要是有任何后遗症,你来打我。”

他只是觉得有些茫然。三年里,他觉得自己像是颗出膛的子弹,不顾一切地奔向靶点。目标被击碎了,可子弹依然在飞行。

然后呢?

 

断肢再植的手术后三天,姚光找到了萧晨。

那时候萧晨已不用月汐时时陪在身边,正在医院的康复中心的走步机上慢慢锻炼着平衡。那位气势汹汹的女医师一边记录数据一边训人:“刚才要是我不注意你脑电波都不知道你疼通指数都到了9,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啊?人比猴儿先进,就先进在人会说话这一点上。你不告诉我你哪儿不舒服我怎么给你调整?不给你神经接驳调整好这不砸我招牌么?”

姚光走近。和他寒暄后,女医师停下走步机,暂时离开,留下姚光和萧晨默默相对。

萧晨看着面前瘦高的男子。他和他这名义上的班主任只见过几面,却感觉姚光身上似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和熟悉。十来天没见,姚光越发地消瘦,眼窝深陷得让人担心他的健康。他的衣着依然整洁得一丝不苟,嘴角也总噙着丝温和的笑,眼底却偶尔露出些深藏的焦虑。萧晨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礼貌地寒暄,只得盯了姚光一会后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

姚光却对着面前窘迫的少年笑了笑,目光柔和而缅怀,“……真像啊。”

萧晨有些迷惑,姚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却像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的痕迹:“他把你教得很好。”

萧晨突然明白了姚光透过他看着的人是谁,以及为什么姚光的举止会让他感觉有些熟悉。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有同一个人的影子:萧晨曾经的教官,为昼影的覆灭埋下种子的天图卧底。

他低下头,顺从地被姚光带到休息区里坐下。

“吃点儿零食吧,你喜欢吃什么?老师请客。”姚光站在吧台前侧头问他。萧晨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每天月汐问他想吃什么的时候他都很都头疼……饭能吃饱就挺好的了,天知道月汐怎么能尝出汤里那只都快被炖化了的鸡是不是被放养过。

过一会儿姚光拎着两个袋子走回来,把各色点心小食和果汁摆满了一桌子:“都试试吧,总能挑出个比较喜欢的。”望着有点儿发怔的萧晨,姚光用头点点窗外的草坪:“吃不完可以拿去喂猫。”

窗外,草坪上有几只肥猫慵懒地躺在花丛里。阳光下,那一丛丛的花洁白如骨。

姚光刚刚知道那是什么。他突然打了个寒战。

 

难怪你说那是唯一的生路……

 

视线仿佛被那白色灼伤,姚光忙扭过头,看萧晨开始跟做任务一样认认真真试吃零食。温和地看了萧晨一会儿,姚光才开口:“月汐说你不想让她父母做监护人?”

“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萧晨简单地回答。他记得空翼那条短讯,检察官也告诉过他昼影仍有不少隐藏势力难以被彻底拔除。昼影眼里,他是直接引发覆灭的背叛者。他到谁家都可能给对方带来危险。

沉默了一会儿,萧晨有些突兀地发问:“您和他……很熟是吗?您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吗?”

“Kay,我们也叫他开阳,”姚光端着杯咖啡,目光落在这深褐色液体里小小的漩涡上,“如你所知,我和他都是属于天图七星。虽然有时理念不太相合……是的,我们很熟。”熟悉到一举一动都染上了对方的影子。

“天图七星……天图的理念,究竟是什么?”萧晨问。他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开阳的事,什么都好。

姚光靠向椅背:“其实天图本来也没什么中心理念,开始时不过是个给科研者们提供资源和信息的平台;之后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才慢慢在管理层面上形成严格的组织,在科研者的层面上还是很松散——你可能听说过‘三阙统天,七星入世’,说的是天图在科研上分为三大块儿:其一为‘纯衍’,研究者们的精力集中在逻辑、数学和计算科学上;其二为‘致道’,是物理和部分化学;其三为‘创生’,生物医学和社会学在这一块儿;每块儿都选出一名能服众的首席科学家,他们决定了整个天图在研究上的资源分配和发展导向;七星的工作就更接地气一些,各自负责着资金、外交和防卫等等组织运转的具体行政事务。此外,还有一个独立运转的道德监察会——要是有研究者想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就找监察会告状。”

“您的代号是摇光?这是凶星,那您是主管防卫?”

姚光失笑:“哦不,我就是个负责人才招募和培训的招生代表。‘摇光’跟我名字像,我就选了这个代号。不是说七星真的就是七个人,代号什么也是乱叫的,就是图个好玩——我们这几个人里,喜欢夏国古文化的用北辰七星,懒的就直接用数字或字母,逗的按葫芦娃叫的都有。”

萧晨开始对天图的靠谱程度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说起名字,‘萧晨’是你一个月前才开始用的化名,对吧?你逃出昼影的三年一直在改换身份和姓名,”气氛渐轻松起来,姚光为萧晨打开又一瓶果汁,“——试试这个——名字通常是长辈们对孩子的祈盼,如果是自己来起名,就是对自身的期许了。接下来,正式的身份证上,你想要什么名字?”

萧晨的神色再次迷茫。逃离昼影之前,开阳已向他表明了天图的卧底身份,而当时形势紧急,开阳只来得及告诉他那个具有极高权限的狼牙吊坠的用法,以及——当你快找到天图时,用“萧晨”这个名字。那时候,萧晨以为教官要带他一起离开。

然后昼影追了上来。

然后只剩他一人。

“果然如此……”听完萧晨的话,姚光畅快地笑起来,眼中却有隐约的水光,“‘萧晨’,这是开阳和我小时候一起构思的小说的主角。当年我们都爱瞎写些东西,那个故事我们已经设定到了结尾,可两个人都太懒,就只写了个开头。

“看到转学生名单的时候,我就想找机会好好问问,可事情都发生得太快……”姚光将手中有些发冷的咖啡一饮而尽,如同喝掉一杯烈酒,“我了解开阳,他向来理智,个人感情无法影响他的决定。既然他为你牺牲,只会因为他认为你比他有更大的价值。‘晨’有希望的意思。我想,他期待你,成为栋梁。”

……成为栋梁。

深藏许久的情绪终于无法被抑制,萧晨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埋头,双手紧紧捂住脸。他就叫萧晨,他想,这会是他从今往后的名字。

姚光拉过萧晨的右手,萧晨条件反射般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姚光把那个狼牙吊坠放回萧晨有些湿润的手心,他说:“你可以考虑一下让我做你的监护人。”

“我没有小孩,不过当了几年班主任也大概知道怎么教育孩子。工资不算多,但够用,大部分同学有的你都会有。我是天图七星之一,昼影残余势力对我的兴趣不会低于对你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给我添麻烦,也许我还会需要你的保护。”姚光认真地列举着自己的优缺点,“不过我不会做饭,平时不是食堂就是外卖。”

“我会做饭。” 长久的静默后,萧晨垂着头低声说,“做得不好,但是会。”

姚光轻轻地笑了,站起身:“好,下午我带你去民政局登记。”

萧晨抹一把脸抬起头,认真地问:“之后,要称呼您为义父么?”

姚光差点平地一个踉跄。他开始意识到,在昼影里长大又被开阳用武侠小说作为文字启蒙,萧晨的“常识”搞不好已经长得相当诡异。“……叫老师就可以了。叔叔也行……”

 

评论
热度(4)

© 鹞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