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蓝

#天空的起点#
三万年前交错开的两支猿,在再度纠缠的时空线里,狭路相逢
文明一步步踏上临界点,或坠入地狱,或冲破苍穹
在燃烧着血和火的悬崖顶端,少年们望向正在被撕裂的天空,张开翅膀

[天空的起点]30-竹泉记事(1/3): 青穹应许

如果世界不合理,那就把它改过来。


 

八岁的许青穹一直觉得自己非常特别。他有很多证据来支持这个论点。

比如说,他是人类的第五名“秩”级异能者,和第一名“战略级异能者”——他的秩序,是“空间”。

 

在数据分析里,青穹获得异能的那个清晨并无特殊预兆。那时他被床头柜里落下的书砸醒,四面八方的一切细微的声音清晰地呈现于脑海——包括父母在厨房里轻声聊着些无聊的家长里短,说小毛昨个看书看太晚今天我把闹钟掐了让他多睡会。他光着脚跑进厨房,在父母惊恐的目光前用意念把精钢的刀叉绞成一把麻花。青穹开口:“别恐慌,报警。”

 

泛起鱼肚白的天穹下,长兄将车开出了两倍最高限速。副驾驶座上,父亲将青穹抱在怀里。

“这样不对,”青穹说,“我应该坐在儿童座椅上。这样其实更不安全的。”

父亲没有回答,他的整个身体抖得像被扔进冰窖,却把青穹往怀中越发锢紧,仿佛要把幼子压成一小块藏进胸口。

于是青穹不再抗议。

“把我交给武警你们就走。走快点儿。你们在也没有用。”新生的异能者小声地说。

 

武警支队成为战场的时候,青穹刚刚学会怎么把自己藏起来。

在竹泉的少年们到达之前,有约提突破过防线。但它们找不到青穹。

 

短暂的攻防战结束之后,同样也找不到人的支队政委抓狂了。

支队监控室里,政委扯着头发转圈,对守门的特警们吼,“人呢?!我刚刚搁这儿的这么大一人呢?”

“您别急,先把伤员集中,让拉妈嗷不拉克什米姐姐治治。喂喂,萧哥能听见我么?别追了快回来,别又浪到太平洋上去。”空翼跟在政委身后转圈,“咦,奇怪,明明感觉得到新异能者就在这里啊?”

监控室里的光线微微波动。前刻还空无一人的地方,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的身影浮现出来。

“啊哟呵,这招怎么玩的?”看见那小家伙似乎吓得走不动,空翼上前抱起他,“乖,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

“八岁,许青穹。我没怕。”发现自己抖得抽筋的小腿肚子并不能为这个说法提供支持,许青穹忙补充,“我有关注新闻的的。从统计上看,只要新异能者先跟军队汇合,生存概率至少有70%,如果你们到了,这个几率就会超过90%——所以我才没有怕!”

空翼乐得咧起嘴:“哟,又是个智力加强型的?”

“我一直很聪明的,”许青穹觉得这点必须要阐明,“几年前就测试过了,我的智商在总分布右尾的四个标准差之外的。”

 

在被少年们带走前,许青穹有观点要表达:“先说好啊,我不参加战斗。我才八岁,参与武装冲突是违反儿童权利公约的。”

唐笑笑从门口伸进脑袋:“这次的小朋友似乎不太勇敢?”——跟七月那个成天试图跟大孩子们一起巡逻的熊孩子比。

青穹却有些生气:“这和勇敢无关!暴力是一种愚蠢的行为。那些被称为‘约提’的,很明显也是智慧生物,为什么不能和他们好好讲道理,和平理智地解决问题呢?”

空翼噎了会儿,扭头向政委:“我能把他丢这儿么?”

 

丢肯定是不能丢的。事实上,当青穹被带回时,整个竹泉都沸腾了。

尽管研究者们早已断言人类的下一名“秩”出现只是个时间问题,但当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秩”出现时,早起的小朋友们依然兴奋万分地堵在医务室里,围着许青穹问东问西。

“你的‘秩序’是什么呀?” 索菲亚抱着小猫问,“给你玩,猫。”

“不会知道这么快的呀,” 郝欣说,“月汐姐姐说过,她们都是成了异能者之后好几天才弄明白自己的‘秩序’的。‘杏仁’给我抱抱呗。”

可自己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许青穹想。他把手放在桌上。

桌面消失。

然而,四条桌腿却依然稳稳待在原地。七月踢了踢桌腿,它们依然被某种不可见的东西锁定在一起。七月挥手抓向桌面本来在的地方,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空气。

许青穹将手抬起时,那部分桌面重新出现。

“我的‘秩序’,应该和‘空间’相关。”八岁的小异能者用矜持里带点疑惑的语气说,“……有趣。我想,这也许和时空结构的不连续性或者纬度折叠有关?”

 

华美智捂住嘴。“创”、“灭”、“恒”、“易”的秩序,虽然如何以意念操纵尚未可知,但其过程都在物理上有迹可寻。而“空间”……尽管有千百种理论,人类还未能真正改变过空间。

星潮嘴里吊着咬了一半的生煎飞窜而至。叶教授和他的几个研究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有人的外套下还明显是睡衣。姚光在得知新人是“秩”的时候还地迤迤然地给刚回来的萧晨舀汤圆,但当华美智在群里喊“操纵空间的秩序啊快来看!”时,他手中的汤勺坠下。

 

医务室里,姚光用冲刺的速度撞进门,目光灼灼简直要将眼前的男孩烧穿:“……操纵空间?是怎样的操纵法?范围能达到多大?持续多久?”

姚光目光里的炙热得让青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小异能者很老实地汇报现在所知的情况:能让自己和自己所接触到的半径约一米的物体进入“和现实空间不交汇”的状态,持续时间最长大概三分钟。

不够,远不够。姚光想,努力让自己别把这几个字说出口。他手指微颤地指着青穹问叶教授:“以他的异能为研究参考的话,我们达到大规模操纵空间的科技突破,需要多少年?六年……六年够不够?!”

“啊呀,这是基础学科,六年怎么可能够。”叶教授说,“小姚啊,你急啥?”

 

这场规模宏大的围观还没有终止。

半小时后,一艘航天器无声无息地悬停向竹泉山顶。它的外形并不像红隼战机那样锐利如匕首,反而是近似光滑的椭球形,全反射的外表映着竹林云影——“蒲公英”,太空堡垒Icarus的最高级空天战斗机。

佩蓝歌蕊,数十年来未曾重入大气层的天空女王,莅临竹泉。

浅灰色瞳孔的女子轻盈地跃出航天器,然后更加利落地扑哧一声平地摔倒。佩蓝歌蕊揉揉额头,对着欢快扑上来的星潮招手:“宝贝,扶我一下。十多年没踏上地面,似乎忘了怎么走路了——那名‘空’之秩在哪里?”

 

佩蓝歌蕊、姚光和叶教授,以及在收到星潮的短讯后立刻要求了远程会议投影的楚书音,几人围着许青穹忙了一上午后得出粗略结论:这确实是一种操纵“空间”的秩序,虽然还未能导致光速屏障的突破,但已可以在科研界引发一场大地震。然而,即使保守估计,以青穹的异能为突破口,人类要研究出操纵空间的可行理论至少要十年,而从理论到应用则会花费更长的时间。

这个时间估计让姚光眼中的光芒渐暗下去。

楚书音笑道:“不过啊,这理论突破的时间也只是个预计。如果跟两百年前一样,有奇才横空出世,一两年就能出结果也为未可知啊。”

姚光眼底的余烬再燃。奇才出世,他想着,开了口:“佩蓝……”

那时候许青穹先出了声。“也许就是我呢。”小家伙站起来,双手叠于身前,对楚书音的投影鞠躬行礼:“楚教授,您好。我一直对您在早期宇宙模型上的杰出工作非常敬仰。我想我的天赋也是出类拔萃的。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成为您的下一名学生?”

这个小大人样让星潮乐了,她伸手去揉许青穹的脑袋:“志气很高嘛,小青穹。”

许青穹后退一步避开星潮的魔爪。 “志存高远方能有所大成,”八岁的小朋友认真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光潋滟,“我的名字,将来是一定会出现在教科书上的!”

“好好好!” 佩蓝歌蕊指着许青穹大笑,“这个突破要真能应在你身上,你想先登陆那颗星球我都带你去,保证你的名字写满人类航空的教科书!”

 

有种微妙的失宠的感觉呢,星潮乐呵呵地想着,顺便找准机会揉了把许青穹的头发。

“你就是楚教授的女儿吗,” 许青穹皱眉道,“怎么这么幼稚啊?”

咦?没有看上去那么可爱?星潮呆掉。

空翼幽幽道:“我跟你说了,这小东西欠收拾。” 

 

临近中午时,佩蓝歌蕊一面通过通讯频道轻松对Icarus下着指令,“我再过一小时回来,慌什么……对,所有储能平分到十五发坠羽,每四分钟一次,全部打出去,足够确保它们突破不了……”一面跟姚光要求蹭午饭,“听说你们这儿厨师很不错?”

“周岳擅长夏国菜系,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姚光说,“我去外面给你定个小牛排?”

“啧,会做。”表示虽然不懂你们激动什么但过来围观热闹的周岳觉得自己的厨艺受到了鄙视,“几成熟?”

点好菜后,正说着要让星潮带自己参观竹泉,佩蓝歌蕊突然一拍手,指向姚光:“丧心病狂。”

“我又干啥了?”姚光特无辜地问。

“那十多个坑,你这就算填了?”红叶飞舞的山顶花园,佩蓝歌蕊兴致颇高地跟少年们揭姚光的底,“你们姚老师啊,有个业余爱好——写小说。写得倒还不错,但就是老开坑不填,科幻的武侠的奇幻的开了十多篇,三个月前,全停更了。”

“这不是太忙么…… ”姚光有点窘迫地摸摸鼻头。

少年们则是满脸惊异地望向姚光再望箫晨,箫晨也稍吃惊地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自己监护人还有这个爱好。不过——武侠?箫晨挑眉想,待会儿找姚光要存稿看看。

“我倒宁愿你就这么坑下去。司徒催更就让他催呗,他还能打你不成?”佩蓝歌蕊笑得磨牙,继续跟星潮控诉姚光的不人道行径,“这家伙,前几天把所有坑都一股脑填了——不是把主角干掉,就是一个天灾把整个世界干掉——他就管这叫做‘大结局’!”

“啊,这样是很让人郁闷啊!”星潮挺有同感地点头,“我喜欢的一个特别逗的太空歌剧里,两个世界观道德观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外星文明刚和人类碰头,三个文明正在嗷嗷地内心崩溃,上周突然就结文了:一个gamma 风暴,整个星系所有文明全灭。”

青穹抬起头:“你也在追‘候鸟路过小麦哲伦’?”

“这算什么?”空翼哀嚎,“特么你见过武侠里坠崖就挂了的主角么?见过么?!我和箫少侠刚见过!”他手肘推推箫晨,“那文还是你推荐我的,被你带沟里了哼。论坛正在爆炸,个个都说要给作者寄刀片。”

箫晨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眉眼都透着郁闷。

“也许是最近流行这种全灭腰斩型结局?”卡尔说,“以前我说的那个奇幻故事‘九面天上的涅墨西斯’也是——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们都是不到十六岁的见习魔法师,所以七月他们觉得有代入感特别喜欢,我给他们当睡前故事读的——可主角组们刚拿到了魔法学校涅墨西斯的录取资格,乘着飞艇穿过虚空之海向第九面天空出发……上周五的更新里,虚空风暴把船掀翻了。而且作者说这就是结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小家伙们讲。”

“哎呀,所以说……这些故事,都是上周以全灭为结局的?”唐笑笑一捶手掌说。

少年们停下了七嘴八舌的比惨,疑惑的目光集向姚光。

“对,都他干的。” 佩蓝歌蕊毫不犹豫地把同事给卖了,“他有七八个笔名。文字是通过类似界桥的装置以脑电波输入的,所以开坑超快。”

秋风里,一阵诡异的沉默。

箫晨瞪姚光瞪了好一阵,默默地从随身军刺上抠下一小块金属,捏成刀片的形状,拍姚光手里。

“大纲交出来。”空翼对着姚光摊手,“姚老师,姚大神,行行好,我们保证不外泄。你写大纲时,肯定不是这么坑的结局对不对?——没有奇迹算什么故事?”于是少年们叽叽喳喳地缠着姚光要大纲或草稿,卡尔表示要不你继续填“九面天上的涅墨西斯”,要不我把七月那群小崽子们放过来跟你哭。

许青穹喜欢让自己的观点与众不同:“不过这样也挺真实的。比如gamma风暴确实在90%的星系里及其频繁,地球也只是正好处在一个很幸运的天域。毕竟奇迹被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它太稀少了嘛——那些万分之一的幸存世界歌颂奇迹,而绝大部分的世界都已按统计规律消失,没有任何传说余留。”

“……对啊。”姚光轻轻地说。

“你就是丧心病狂。”佩蓝歌蕊说,“对,刚才你想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姚光踏过簌簌枯叶,“就是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

 

孩子们在午饭时的话题让佩蓝歌蕊有些诧异。旁边桌上,来自西陆的水之形贝拉和火星的哈迪少尉激烈争辩自由的界限和道德是否具有绝对性;另一边,克里斯、金亦铁和一群漫画迷的小家伙们拍着桌子,由经典漫画里超级英雄的悲剧一路扯到多数人的暴政和传媒操纵心理的博弈,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幻想要是自己穿越到漫画世界里,要怎么让那个强大而慈悲的超级英雄逆转命定的悲剧——细节完成度差不多也可以开个同人坑了。

在一头扎过去加入讨论“能不能放任反派的把所有人都变成超能力者的计划成功了算了”之前,星潮先跟佩蓝歌蕊解释:“大家都挺喜欢各种超级英雄类的幻想故事的,因为代入感强嘛。这些科幻大多也是反乌托邦的灰暗未来设定,不过姚老师倒是挺鼓励我们讨论这些的——了解些现实和沉重的话题总比养出一群傻白甜好,何况多设想一下总是有趣的嘛。”

不等卡尔继续跟姚光谈判“继续填坑还是我把小朋友们放过来闹你”,姚光已经走到小朋友们中间:“你们喜欢‘九面天上的涅墨西斯’?我是作者。最近实在太忙,胡乱写了个结局……好好好别抓我别抓我……”

“……所以,那个故事的另外的走向,你们要不要帮我来写?”

 

临别前,佩蓝歌蕊对许青穹承诺:“如果你身上不出现‘能量湍流’,就到Icarus来吧,那里有最好的空间实验条件,也不用担心约提的刺杀——如果它们能攻上Icarus,这场战争不用打了。”

许青穹点头:“好的。过两天见。”他想,能量湍流那种心智不成熟的小家伙身上才会发生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他身上出现。

 

不到两天,许青穹身上爆发的能量湍流比哪个小朋友的都强。空翼一边帮脸红得能掐出血的许青穹稳定异能,一边哈哈大笑。

“能量湍流”是围绕着异能者的无数谜团之一:很多幼年异能者的能量偶尔会毫无征兆地失控成一团混乱的能量风暴。这时如果身边没有同阶或更高阶的异能者帮忙稳定能量,轻则伤及自己和旁人,严重时甚至会致命。年龄仿佛是异能的一道门槛:十二至十四岁之前,异能者几乎无法达到对能力的精细控制,还有时不时爆发的能量湍流;十八岁之后,异能者的能力会保持,但普通人被激发为异能者的概率几乎降为零。根据之前“异能与思维相关”的研究结果,叶教授认为这和大脑的发育紧密相关。

“我们对异能的了解,很多都是十六年前和约提的那次短暂接触里的来的,包括‘物、形、秩’的分类——这个分类完全基于战斗力,其实一点都不科学。”叶老师组的步仙祝师兄在和小孩们讨论起异能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觉得异能可以分为:“咦?”,“有趣!”和“哎呀卧槽”级——最后那一级,用申请基金的文雅语言来讲,叫做战略级异能。

对战略级异能的研究,或将带来自然科学上的重大突破。

 

开始变凉的秋风里,步仙祝拖来黑板放在会议室门外,叶教授咣咣地拿粉笔在上面画上一二三四。

他说,和异能相关的研究,可以分为四类。

“第四类,是应用。这也是我们目前最急迫希望能有结果的,比如普通军队如何与异能者配合作战,又比如你们需要应对约提的合适武器,或者能屏蔽或削减异能的方式。这一类研究的进展,能对我们与约提的对抗有所帮助。”

“第三类,是反向工程。是通过对某些奇特异能的研究来帮助我们了解更多的自然科学知识,以便在没有异能者的情况下也能对其掌握和应用。”叶教授说完后,许青穹得意地补充说明:“就像我的空间异能。……其实卡布卡尼的‘重力’和索菲亚的‘天气’也差不多能算到这一类去啦。”

“第二类,表象模型。”写完这几个字后,叶教授短粗的双手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大圈,“就像开普勒定律或者牛顿定律一样,我们就把异能当作一个固有的基本假设,然后,异能的产生、流动和消失,能不能用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来描述?要是有了这个模型,能不能推演和预言出新的异能和新的调用方法?——这类研究一旦突破,我们将获得面对约提的重大优势。”

箫晨犯晕,但他听懂了“重大优势”这四个字。“那第一类呢?”他问。

叶教授嘿嘿笑笑,在黑板上写下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屏住呼吸。

“第一类啊…… 那是,大统一。”

“这世界是可以理解的,”星潮轻轻地说,“自然科学,异能,图腾……它们应该都是统一的。”

“所以,大统一之后呢?”箫晨继续问。侧头询问时,他看见星潮望着那三个字抿嘴笑,神情仿若遇见美梦。

“统一了以后呀?那我们就不用管约提了!”星潮愉快地宣布,“那一天……真是等不及想要看到啊。”

 

第三类和第四类研究是比较容易出成果的,叶教授也说,伸手在“一二”和“三四”之间划了条线。而第一类和第二类,虽然可能影响深远,但研究者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可能空费一生却毫无成就。

许青穹站在黑板前看着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先把精力放在第三类“反向工程”比较好。虽然他觉得自己身负奇才,如果投入第一或第二类研究也终会有大成就,但现在他得赶快证明自己智商的优越,好给楚教授一个深刻印象,也好让大家好好崇拜他呀。

 

“这小兔崽子太喜欢刷优越感。”空翼对新的“秩”做出评价,“要不是老子比他大一倍我早捶他了。”

虽然青穹讨厌被当作小孩子看待,总试图在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成熟,但看在小雏凤眼里,这又是个“希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身上还得拼命表扬自己”的熊孩子。

十岁的华美智是智力加强型的异能,单论智商估计在许青穹之上,但许青穹却说“靠异能得到的智力加成算不了什么”。更让空翼咬牙切齿的是这小东西不仅不乐意学习异能战斗,甚至不想学指挥。然而,在评价同样对科研有兴趣的星潮时,他又嫌弃人家数学天赋不够好了。

“对普通人来说,你的数学功底还马马虎虎吧;可你是楚教授的女儿呀,这个水准就让人失望了,”一次讨论后,青穹对星潮说,娇矜的语气里带着点儿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妒忌,“不过,你的想法倒是挺多挺有趣的。”

 

星潮倒是没想捶许青穹,事实上,她只会在有人要捶自己或者家人朋友的时候发怒,其它大部分时间都留出来兴高采烈。她的想法确实多,于是主要精力都没空关注青穹是不是试图刷她的优越感,而是和青穹一起研究异能并试图说服姚光同意她试试各种东西上——

“不,不行,”办公室里,姚光说,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是的,异能应该主要和思维相关,你也是那篇论文的共同作者;对,Isaac那样的人工智能确实是具备思维和自我意识的……我非常、非常高兴你在实验之前先来征求叶老师和我的意见……不,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去教Isaac异能。”

“嘿嘿你想法倒挺多。”司徒信的投影笑,对星潮扬起下巴,“要不让‘白玉京’试试?——那是个天图的绝密试验基地,与世隔绝,百无禁忌……”

“您就别添乱了,” 姚光头疼得简直想掐了这老教授的通讯,“我这儿已经够乱了,谢谢。”

 

姚光觉得这世上可能没有比他更头疼的班主任了。竹泉的小孩子们需要大孩子们二十四小时照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小家伙们闹起矛盾来容易没个轻重。少年们对异能的控制较好,比如哈迪和空翼追打出十多里远能打得颇具观赏性,但打闹完之后两人的头发都不会乱。可是,对自己的力量掌握还比较生疏的小家伙们,在闹矛盾时用上异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许青穹又毫无悬念地和小朋友们,特别是七月,相处不好。

来自南新洲的七月具有很强的“形”级异能,擅长操纵岩石和泥土之类的固体。这七岁的小家伙几乎就是许青穹的反面——精力旺盛、好斗到近乎鲁莽,愿望是“成为竹泉的哥哥姐姐们那样的超级英雄”。

七月是箫晨在约提出现的那个晚上捡到的第一个孩子。竹泉那么多小异能者,他几乎是除了四名秩之外在联邦军里最出名的——丫领着另外两个孩子干出过件大事:在字面意义上,把自己刨坑埋了。

在听了薛峰讲西游记以后,七月决定决定自己需要一个水帘洞。三个小朋友确实在竹泉的后山找到了一个瀑布,但他们嫌弃瀑布后没有洞。

然而七月很能挖。

发现有三个小孩不见以后,月汐立刻展开感应的场,然后目瞪口呆地指着庞大的山体。

洞口已经塌陷被堵死。异能可以用于感应但无法用于通讯。四名“秩”加上大夏军的武器和轨道基地要把山炸了也不是不可能,但要保证那三个小兔崽子的安全却比这麻烦很多。

更要命的是,异能的感应里,那三只土拨鼠居然一路往前,往山脉深处移动去!

前面的土比较松,我以为可以从另一侧挖出去——在四名“秩”一起折腾了整整半天,空运了一群北新洞穴探索的专家,外加紧急调集了数颗西陆用于定位的地质卫星以及夏国军一个连的工程挖掘机械,终于把三个小崽子刨出来之后——七月这么解释的。

被大孩子们吼哭之后,七月大概只老实了不到半天,而后继续生龙活虎地领着小朋友们上窜下跳。

姚光揉着太阳穴想,社会学里应该有个理论来解释,为什么一群孩子里最熊的那个,往往是孩子头。

 

“你带小家伙们去山林里多活动活动,比如说特种兵训练里的野外生存训练啥的。”又一次七月和青穹吵起来之后,姚光有气无力地跟周岳说,“就是那种模拟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怎么找食物啊搭帐篷啊什么的。”

“可我们几年前就不玩这玩意儿了,现在军队的后勤跟我参军那会儿可完全不一样了,”周岳嘿了一声,“这星球上现在还有叫了外卖以后半小时送不到的地方么?”

“但至少锻炼他们对异能的控制,以及合作精神,”姚光叹气,“还有,给小家伙们一个发泄精力的路子……”

“成嘞。”

于是七月学会了怎么用异能诱发地面震动逮蚯蚓。虽然大家都拒绝吃这玩意儿。

生存训练的当天下午,七月把一桶蚯蚓扣到了许青穹头上。

 

“他说我笨!还说我笨是因为我爸爸妈妈笨!”在调解的大人和大孩子们面前,七月首先告状。

许青穹眼泪汪汪地一边抽泣一边回嘴:“你本来就笨,这是客观事实!把口头冲突上升为暴力行动,这就很不理智!你看我异能等级比你高,我也没有打你!”

 

被各打五十大板的许青穹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他们不讲道理。”他跟来探望女儿们的楚书音告状。

楚书音憋住笑,蹲下,看着这小家伙清亮的瞳仁。她促狭地眨眨眼:“可是,为什么人要讲道理呢?”

青穹愣住,他只知道人应该讲道理,但却真没想过为什么这样是对的。可承认“有个问题自己没想过”也是件丢人的事情,于是他瘪了嘴,眼睛湿漉漉地要哭不哭。

“没有什么物理法则规定了人该讲道理,” 楚书音说,“小朋友们不跟你讲道理,你也没有什么办法,对不对?约提们也不和人类讲道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许青穹想了想,点点头,却更不甘心:“可是,可是……”

楚书音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然后拿出几天前许青穹做完后传给给她的“入组测试题”:“这些题目你对了大半,真不简单呢。你是一直就对时空几何有兴趣?”

许青穹精神了,直起身板等待更多的表扬。书音拿出另一张纸:“不过,做完这些题,你用了五天。而这个,是我的学生们入组前做这个测试花费的时间。而且他们都是全对哦。”

许青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那张纸上的时间,是以“小时”为单位的。之前吴佳就跟他讲过——他是很优秀,也许万里挑一;然而全球近百亿人,天图从来不缺天才中的天才。他那时还觉得这是夸大其词……书音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想哭了。“我的这些学生们,智商不一定特别高——事实上,智商和科研的成果有正相关,却不是一一对应的。‘模拟’和推延的能力,交流的能力,恒心毅力和心理承受力甚至体力……这些都和研究者的成就紧密关联。”

“不过,你还这么小啊。要把基础好好打扎实。”书音温和地笑,“牢固掌握知识的一个表现,就是能把你想到的东西很好地表述出来。那么,我再给你出道题吧——没什么东西规定了大家应该讲道理,可讲道理确实是好的,你觉得是为什么?”

青穹想了一下午。

在楚书音离开前,他跑过来说自己想出来的结论:“‘讲道理’不是一个法则,‘道理’却是;而法则,是可以被应用来产生好的结果的。”他抱来了小猫“栗子”,因为竹泉里举例子时要举“栗子”已经是一个梗,“比如说,司徒教授的‘道理’是他的病毒学和合成生物学,这个‘道理’可以挡住约提十多年;也比如说,我觉得平日里要讲道理,也就是说做事要有逻辑和一致性,这样才不会南辕北辙。”

楚书音颇为赞许地点头:“所以,能带来益处的,都可以是一个‘道理’,对不对?”

“对的。”

“那么,和大家好好相处,也是好的对不对?你要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如果我说你笨,你会开心么?”

“……不开心。虽然,虽然以你为参考系,可能也是事实……”青穹的声音都快哭出来。

“所以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为人处世的一个道理。”书音把声调再放轻柔了些,“每个人都有一些值得学习的地方,多看、多想、多和大家交流,你才能进步得快。”

“可他们好多东西都不懂,跟他们聊天也聊不来,”青穹鼓起腮帮,“……我也想跟他们玩啊。”

“没有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懂,不然,要老师们来做什么呢?”书音说,“如果他们不懂,你教他们好不好?”

“……好的呀。”

 

当许青穹变成“小许老师”以后,他和其他小朋友的关系奇迹般好了起来。

竹泉的小异能者们都还在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可重回学校在短时间内于他们已不可能。于是,学业上有专长的孩子们便承担起了老师的义务。

比如青穹教数学。比如卡尔接过的是文法和历史——父母都是考古学工作者的卡尔热爱考据,逼得大家在各种辩论时丝毫不敢胡编论据,因为卡尔会立刻开始搜索此论据的真实性。此外,他甚至会指出众人的语法有哪里不对。被纠正了几次动词后该不该加s之后,克里斯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母语到底是不是北新语了。

青穹和卡尔这两个做事认真到极致的强迫症,当起小老师来完全脾气相投。

他们像模像样地学着设计教案和习题,分配讲课时间,给每个孩子制定计划。许青穹再也没说过谁笨,自己的学生呢可不能笨。许青穹牢牢记着楚书音跟他说过的两件事:“好老师是会经常表扬和鼓励学生的”,“一个知识点,你要能把它讲清楚了,才算真正掌握了它。”

当箫晨也被姚光撵过来“把代数基础打好”时,青穹乐得连着几天走路背都挺得直直的。然后小许老师愈发干劲十足,还拜托了空翼做了课程的在线评价与反馈系统。卡尔正和联邦主管教育的主任联系,试图让竹泉的这些课程被官方承认,让孩子们能拿到学位和绩点。

“这样的话,战争结束后你们就可以直接升学,不会被耽误了。”卡尔跟小朋友们说。

 

冬日的那天来得毫无征兆。

那时候青穹正守着小朋友们正在暖和的大教室里自习,他埋头在笔记本上打教案的草稿,想着等卡尔回来要跟他好好谈一下索菲亚的教学进度——明明夏国语更适合背乘法表嘛!

郝欣撞进门,带起一阵冷风。她尖叫——“快!有治愈能力的,去医疗所!”

 

那天之后,青穹看到了卡尔的父母。

那名母亲抖着嘴唇磕磕巴巴地跟姚光分辩着:“不,不对的,不该是这样的。他说过,这里是异能者能待的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只用找到新异能者,作战是军队的事。所以,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直反反复复地说着,就像是如果能把一切不合理的都驳斥掉,她的孩子就可以回来。

 

复盘时,青穹哭得稀里哗啦地问出了他的“假如”:“如果,如果我没有排斥战斗训练,如果我是有战斗力的、能守住竹泉的‘秩’,那么,空翼哥哥是不是能去支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另一阵沉默后,空翼走上前,揉揉青穹的脑袋:“你还小。”

 

楚书音跟他说过的另一句话开始在青穹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约提们也不和人类讲道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路过会议室门口时,青穹抬头,看着那个写着异能研究四个类别的大黑板。

他想,有办法的。

飞起来,他擦掉“三、四”和“一、二”之间的那条线,然后,他在“一:大统一”那里打了个勾。

 

空荡荡的大教室里,许青穹端正坐好,取出码得整整齐齐的草稿纸,拿出笔。

人们会讲道理,因为“道理”是可以具有力量的。

第一类和第二类研究,科学家们还不知道该如何入手,或许会让人空耗一生。他也许不是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但他知道,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笔下,一行行公式延展开去。

如果世界不合理,他想,那就把它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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