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蓝

以无辜者的生命为筹码，妄图用民众的恐惧来左右大国的决定。你们，不过是仗着别人要脸罢了

 

小巷中，雷雨转瞬滂沱，让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灰蒙水雾。如注的雨水在两人的头顶自动分开，流成两道半透明的水穹顶。

萨林快步走向凌星潮，一步步踏碎星潮边后退边慌乱召出的冰棱，激起冰屑飞扬如雪:“只掌控水的话杀伤力太弱，并不适合战斗，我建议你投降。”

 

可人体的大部分都是水啊。星潮大脑掌控理智的那部分不合时宜地吐着槽，而掌控行动的那部分将精神力集中于萨林的身体。液固相变的图景在她思维和现实中她所注视之处，瞬息展开。

然而刺目电光已在她眼前炸亮，喉咙一痛，麻痹感刹那传遍全身。

 

肢体感受到冰冷刺痛的时候，萨林果断地挥出电弧，冲刺，左手一把扼住星潮的咽喉。果然，这个小姑娘的战斗经验近乎为零，尝试攻击他的同时也放松了防御。这么个顾此失彼的小家伙，昨天到底是怎么近了他的身的？

刚才差点儿被星潮冰冻的右手传来阵阵刺痛，萨林近乎恼恨地卡住脖子将星潮举离地面，“昨天隐藏得不错，靠那么近都没让我发现你也是‘形’级的异能者。不过你也应该是个胆小的吧，不然也不会装作普通人，”萨林调整着手指力道和电流的强度，不至致命又足以剥夺任何反抗的余力，“说吧，到底谁是从昼影偷走东西的那个？”

 

你卡着我脖子叫我说个啥啊……等等，昼影？！

萨林控制的电流不断冲击着身体，星潮双手软软垂下，调不起一丝力气，好在思维还算清明——她发现似乎自己并不是很需要氧气——朗空翼随时查看着她附近的摄像头，所以只要再拖一小会儿……

 

眼看着那小姑娘尽管无力挣扎却仍没有服软的意图，萨林觉得自己的耐心即将耗尽。要来不及了啊，他想，各大国已在商讨成立地球联邦，如果自己还拿不到昼影所许诺的军事支援，那么德伊沙的命运……

萨林发狠地将手收紧：“乖乖把‘那东西’交出来！否则——”

 

星潮的大脑供血被切断，剧痛带起的黑雾弥漫视野。

恍惚中，她“看”见了……湖水。

仿佛幻觉的景象和小巷中倾盆的暴雨重叠在一起：蔚蓝湖水轻轻荡漾，延展向广阔远方。

手指痉挛般抽动，湖面上浮起几圈涟漪。因果可能性确立。所以，这也许是她能控制的……“场”？

深不见底的湖面上，以萨林为中心，一团光焰如篝火熊熊燃烧。

 

“什么人？放手！”一声怒喝响起。星潮已开始模糊的视野里，小巷口，薛峰惊怒地看着掐住自己师妹脖子的陌生人，扔下伞，做出格斗的姿态。

快跑啊，危险……星潮想喊又无法出声，眼睁睁地看着薛峰赤手空拳地冲了过来。萨林侧身，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挥，指向薛峰。

星潮脑海中的图景里，那团火焰凭空延展，汇集往萨林的指尖向薛峰燃去。

给我——消失！念头涌起，星潮手指微合，向下一压。

浪在湖面晃动，打灭篝火。

 

雨点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没有电光从他指尖亮起，被暴雨浇了一头的萨林眼中只剩下震惊和茫然。接下来，薛峰的拳头狠狠地落到他脸上。

 

作为武学世家中自小受训的年轻子弟，薛峰没有丝毫留手 —— 小师妹的无故受伤激起了他的怒意， 且对方异国人的相貌也让他心生警惕。 他每一击都带起风声砸向对方要害，而对方仅是凭本能招架，满脸“你怎么可能打得到我”的迷茫而欠揍的表情。

抓手，转身，薛峰一个过肩摔把萨林狠狠砸向地面。水花四溅。随即薛峰死死锁住萨林双手，单膝压在对方胸上：“星潮，快报警！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夏国人！”

 

萨林半个脸被摁在雨水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见被居然一个普通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是没有在德伊沙遇到过更强的异能者，但他从没遇到过这样异能突然消失的情形。自少年时期幸运地获得“形”级异能以来，他早已让异能成为身体自然的延展，而现在……现在，仿佛瘫痪的人感觉不到肢体，他再感应不到一丝一毫自己的异能！

 

星潮捂着脖子，咳着嗽努力支起身体，她也在发愣……很明显萨林的异能失效了，但为什么？从萨林向她攻击开始，有两个变化：一、她在迷糊时搅动意念中那深蓝的湖水；二、薛峰师兄出现。这两者都可能构成萨林异能失效的原因。她觉得第二个更有可能。

 

薛峰抬头就看见星潮坐在雨里，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师兄……你也是异能者？”

于是星潮看见萨林脸上的茫然表情传染到薛峰脸上。“异能者？星潮你在说什么……等等‘也’是什么意思！？！”

 

被星潮问句中的信息量惊到，薛峰无意中放松了对萨林的钳制。终于醒过神来的萨林猛翻身甩开薛峰，用尽全力向小巷外冲去——离星潮稍远些，他便已能感应到些许异能，萨林腾空跃起，不顾一切地试图飞离这个鬼地方——

然后被萧晨一脚抽了下来。

 

薛峰以一种活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刚才那个袭击了星潮的异国男子腾空飞起，随即被空中突然出现的少年狠很地踹入地面，砖石迸裂得让薛峰都替他觉得疼。那个少年落下，一脚踩住萨林，狠戾的目光锁定薛峰。

 

一起匆匆赶来的空翼赶快挡在薛峰面前摆手： “自己人！萧哥，薛师兄是自己人！以后我们在学校需要他帮忙遮掩的地方可能很多，洗个脑就行了别灭口 ……”

那时小巷口有路人经过，空翼忙不迭地去遮掩：“没事儿没事儿我们逮住了个骚扰女学生的流氓呢，这儿有琦岚少年武术队的呢，”他把已经木呆了的薛峰揪出来，让路人看见薛峰前襟上的武术队标志，“已经报警了不用担心了谢谢慢走……”

送走了热心路人，空翼回头指着萨林：“赶紧地，把这坨家伙整到个僻静点儿的地方——”

 

“这栋酒店是我家的。”薛峰已经浆糊了的大脑的一小部分恢复运转，他开口，指指巷子旁的高大建筑，“不管你们在折腾什么，星潮的伤要先处理一下。”

 

 

酒店经理轻易地接受了自家小少爷“武术队里有败类偷东西还敢打人，先内部教训一顿以后再送派出所”的解释，在叮嘱了薛峰别把人揍过火以后，亲自把少年们带到了酒店中最宽敞的房间里，送来了药物和干净衣物后就体贴地带上门。

 

月汐心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地处理姐姐脖子上的伤。星潮略去萧晨身份那一块儿，简要地跟薛峰轻声解释来龙去脉——多年的相处和照顾，薛峰对她来说是兄长般可信赖的存在。薛峰整个人依然处于半发懵状态，站起坐下不知道该做些啥，最后烧了开水给刚被浇了一身雨的星潮泡奶茶。星潮猫一样小口舔着热腾腾的奶茶，薛峰目光放空地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萨林被绑在椅子上，其实绑不绑已经无所谓了——另外三人轮流在他身上试了试星潮所说的剥夺异能的方法。集中精神时，他们都能或多或少地压制住萨林的异能。

 萧晨面色不善地逼问萨林他与昼影的关系，而萨林只是眼睛发直地盯住空翼。他现在所见的一切，彻底超出了萨林多年来对异能的所有认知……

 

空翼正兴奋地跟星潮说起他的发现：“你之前不是说学界认为‘形’级异能者只能掌握一种自然现象？你说我们是不是变异了呀——”他打开右手，蓝紫电光在他手上跳跃，赤红火焰从这电光之上升腾起来，搅动空气形成风刃；风搅动火焰正要蹿上天花板，空翼手一收，水流在空气中凭空卷起，扑灭火苗。星潮露出“哎呀真好玩我要玩”的神情，双手展开，虹色光线在她手掌间流转振荡成复杂的波纹，而后她翻手指向房间内装饰用的一盆玉兰，玉兰的枝条舒展着疯长，几颗方才还米粒大小的花芽顷刻绽开成碗口大小的花朵，“所以，我们能操纵的‘形’，不止一种？”

 

萨林突然开口，向空翼问道： “你和大夏军的联系，能最高能到那一层？”

空翼嘴角一勾：“总参直属。”

“呵……早知道就不接下和昼影的这笔交易了，”萨林垂头轻笑一声，再抬头时眼神清明。他干脆利落地说：“我投降。请告知大夏军，我愿意投降并乐于合作。”

 

我们还没怎么开始揍你呢，你这么怂让我们很没成就感……少年们面面相觑地愣了几秒，然而萨林的第二句话让两个女孩惊得跳起来：“为表诚意，我愿意提供的第一个情报是：德伊沙天军计划在今天袭击大夏军的天梯之一，至少七名异能者会参与。”

“逗我玩呢？”空翼冷笑道，“红隼是你们的克星，每架天梯都驻扎着红隼的一个大队，平时你们躲都躲不赢，还敢主动送菜过去？”

“我也不太能理解德伊沙正规军的思路，”萨林苦笑，“他们想对地球联邦成立的消息进行示威，参与者就根本就没想活着回来，只想去带走尽量多的人命。”

星潮没等萨林说完，冲过去揪起他的上衣，厉声喝问：“哪一号天梯？！”

“不知道。虽然我和德伊沙正规军的一些人关系不错，但毕竟不隶属，也不直接参与他们的行动。”萨林摇头，“可以让我和他们联系一下问问么？”

空翼按照萨林的指点，将萨林前胸的通讯器取出打开，调到特定频率的加密频道举到他嘴边，“老实点儿，不然……”空翼还在努力地想该放什么狠话，萨林已经和那边通上了话。懂德伊沙语的月汐实时将他们的对话翻译出来。

 

萨林：“真理至上。兄弟，你们要惩罚的是哪座天梯？刚才在冥想的时候，真神教育了我，我应该来帮助你们。”

空翼嘴角抽了抽，大哥你卖队友卖得好顺溜啊……节操呢？刚才被薛峰摁着揍的时候掉地上找不着了是么？

对方的几声回应后，月汐的脸突然就白了：“姐，是五号……他们马上要袭击五号天梯！ 爸爸还在——”

 

有那么一瞬，房间里静得只听得到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高达四百公里的三十六座太空电梯构成夏国的防天体系，驻扎于其上的红隼军团可以在10分钟内到达夏国的任意角落。五号天梯的主要职责是人员培训而非直接参与战斗，确实是个袭击的好目标。

红隼会赢，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的成立就是为了压制德伊沙的异能者；然而，德伊沙七名异能者同时出动，又要大夏军用多少生命来换这场胜利？

 

“我们的父亲，是红隼在五号天梯的战术培训教官。”不长的沉默后，星潮用平静的语调开口，看着萧晨向他解释着自己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昨天获得异能的，只有三个人。”她将手环上的导航调至五号天梯的坐标，“萧晨，你回去，藏好你自己。如果我们得到昼影和天图的任何消息，空翼会私下通知你。月汐，我们走。待会儿我动手，你救人。”

她侧头，窗户打开。狂风夹杂雨滴卷入房间，卷起她的短发烈烈如旗。

月汐正要跟着姐姐跃出窗户，萧晨按住她的肩将她拽了回来。

他向前一步，站到星潮身边：“我们走。”

 

眼看着萧晨和凌星潮飞出窗户转瞬消失在雨雾中，空翼向窗户冲了一步又停住——他有他的任务，何况月汐的战斗力在四人中最弱，总得有个人看住萨林。

空翼迅速打开通讯站，通过专用频道联上雏凤的项目负责人孙连，将五号天梯将要受袭的消息传过去，不等孙连追问消息来源，空翼直接把通讯站摄像头转个向，给孙连看萨林玩。

通讯站那头传来孙连的咆哮：“红隼那边已经接战了你不用管——你欠德伊沙钱了是吧？人家的异能者怎么成天追着你跑？！注意安全我带人马上过来，今个不把事儿交代清楚，你个小兔崽子别想过关！什么？你成了异能者？你逗我玩呢！……”

空翼轻笑着把通讯站的声音调小，慵懒地靠回沙发，似笑非笑地望着萨林：“对啊，我如果欠你们钱了就吱一声我还呀，追着炸我学校两次算什么事儿啊，对吧？”

“你们的经文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么。从小到大，我觉得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就那么开开心心地长着，GUANG一下，你们把我小学给平了，上百人就活了十几个；昨天BIU一下，你又来把我初中给炸了——几十年来，德伊沙对夏国的恐怖袭击也就不到百次，怎么倒霉到我们头上两次回啊，”空翼嬉笑着看向萨林，那笑却让萨林心底发冷，“别怕别怕不打你。我对真理教没什么意见，我从来只是对混蛋有意见——三十年你们这群疯子拍拍屁股跑了，可地球上还有十多亿真理教徒啊，话说我有个同学就是虔诚信徒，经文里每页每个句子都背得下来呢。”

“我不信仰真理教，和德伊沙很多人一样，只不过在那里看起来像信徒的人生存起来方便罢了。”萨林抬起眼，“和所有国家一样，德伊沙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疯子。就算这部分人暂时掌权，也不是你们组建地球联邦将德伊沙赶尽杀绝的理由。”

“你咋就这么自信呢，几大流氓怎么想开了要组建军事联邦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为了你们德伊沙这个小跳蚤”，空翼笑得越发灿烂，“只要停止相互扯皮和拖后腿，夏国、北新、冬疆、西陆……哪个不能单刷灭了你们？要是西陆那帮圣母别再扯着说火星定居点还有几百万平民，Icarus花两个月变轨到火星，几个疗程的坠羽打下去，啧，世界就干静了。”

“说得像三十年前年前，你们顾及过平民一样，”萨林轻轻呵了一声，“那时候，大国们的军队们如同蝗虫般降落在沙漠上，多少装载着平民的火箭升空一半就被击落，整个苍穹都被染成血红。大迁徙前，德伊沙的人口就已经被减少了一半，逃离的人里能活着到达火星的十不存一，接下来又有无数人死在火星定居点的建设上……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又有谁愿意用这样大的代价背井离乡？”

“自己作死嘛，活该。”空翼轻描淡写地吐着刻薄的语句，“历史咱都是学过的，七八十年前，真理教仗着石油的垄断权，就觉得全人类都该膜拜你们那正确无比的教义了。特别是你们德伊沙这群原教旨的真理教信徒，那叫一个满世界跳啊……三十年前可控核聚变和植物能源的技术一突破，大国们自然就不忍了，可你又嫌把你们打疼了——哎别说，地球混不下去就往火星跑还挺有创意的，真没想到你们抱着钱暗中积攒了这么多技术力量，这创意简直能跟七十年前你们开着飞机撞了北新的总统府比一比了——等等现在回想起来该不会是昼影给你们的技术吧——前几年你们有了异能者，又特么回来跳。能长点儿记性不？”

“这就是你们所被教导的历史么？德伊沙是不知何故蹦出来挑战全世界的疯子？”萨林闭上眼睛，“你们的历史书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德伊沙最开始就是由北新暗中扶持起来，以防止冬疆帝国掌控石油世界？有没有说过，整个石油世界在西陆联邦的挑拨下四分五裂，而你们宽仁的夏国愉快地四处兜售武器？有没有说，石油世界从生到死都是大国的斗兽场，如果没有立场强硬的德伊沙出现统一真理教诸部，我们只会自相残杀至毁灭？”

一直沉默着的薛峰站起来，面对萨林：“大国暗战，确实对错难分。大夏当年立国的处境比你们艰难何止百倍，可没有做出你们那些卑鄙的行径来——以无辜者的生命为筹码，妄图用民众的恐惧来左右大国的决定。你们，不过是仗着别人要脸罢了。”

窗外传来装甲车停泊和士兵们迅速集结的声音，空翼扒住窗沿欢快地喊孙连。萨林睁了眼，虚弱地勾了勾嘴角：“你说得对……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再不要脸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