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蓝

无论所有可能的代价和危险，成为异能者真是太好了啊——哪怕只为了这一次飞行！

  

 

超越音障的时候，星潮想，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真正的飞翔。

虽然她早已在梦里千百次穿破云霄……

她抬头，向上。雨幕骤然浓密又顷刻消散，乌云如海般席卷。向上。阳光刺目，天空一碧如洗。向上。向上。暗色苍穹的远端，星辰安静燃烧。

那时候她几乎要笑出声：无论所有可能的代价和危险，成为异能者真是太好了啊——哪怕只为了这一次飞行！

 

萧晨低头，望向脚下迅速弯曲成弧形的大地。那里，山脉勾勒出深浅交错的纹路，云从海上升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国家的全貌。

他知道此去一战他再也不能隐藏身份。他不确定大夏共和军是否愿意为他提供庇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夏国出生。

但他记得他在漆黑的角落里读到的那些故事，带着古老韵律的故事由夏国的文字写成。故事里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们前方，蔚蓝大地和深色太空的交界处，细长的纯白直线连接天地，仿佛银河倾出的一注水流。

大夏共和国，第五号天梯。

天梯上端，作为天军基地的数百米半径的圆形平台如云展开，以天梯为轴匀速转动以提供重力。爆炸的星点火光如飞絮围绕在天梯四周，几道火光由自深空延伸向平台。

 

“有异能者突破到平台上了，我对付外面，你上平台。” 高空稀薄的氧气和上千米每秒的极速飞行让萧晨感觉到大脑窒息般的剧痛，他用尽全力集中精神，“如何区分敌我？”

“所有没有国旗涂装的战舰——攻击！” 星潮眼前，智能眼镜的导航界面上，超速警告的红光疯狂地闪烁，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开始读秒倒数……

四秒。萧晨猛甩手，星潮向天梯平台加速。他转身，悬停在激烈交火的天空战机群之间，双手合于胸前。

三秒。星潮如流星般撞入天梯平台，在五名刚冲上平台的徳伊沙异能者中间堪堪停稳，手向身侧张开。

二秒。萧晨双手一挥，向外荡开圆弧，他意念中的那片湖水赤红如熔岩，顷刻掀起滔天巨浪。星潮双手下压，意念中深蓝的湖水漫上徳伊沙异能们烛火般的光焰。

一秒。以萧晨为圆心，数十公里内的徳伊沙战舰渐次炸开。平台上，那五名正冲向红隼战士的徳伊沙异能者周身的能量光芒刹那淬灭。

大夏军的炮火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直到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异能者顷刻被火箭弹撕碎，星潮突然意识到，红隼的认知里，所有异能者都应该是敌人。

而红隼的子弹似乎带着奇异的能量，顷刻间，她本能树起的防护屏障已在火龙般的弹幕轰击下生出致命的裂纹。

“我们是夏国人！是来帮忙的！！”星潮勉力防御着红隼猛烈的炮火，向前方大喊，“爸——”

星潮身后十多米，在她的防御屏障保护范围内，一名“形”级的徳伊沙异能者抬起头看向她，目光由茫然转为疯狂。天基平台因袭击而迅速变得稀薄的空气里，他比红隼战士们先听清了那个奇怪女孩的话。

萨林说，不是所有徳伊沙人都是疯子。可是他没来得及说，能欣然参与袭击天梯这样有来无回的任务的人，不会太理智。

自己的异能被压制时，萨林的反应是强敌当前的惊慌和逃离，并在确认了对手的异能等级远高于自己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投降。然而，对于这名笃信真理教的徳伊沙战士来说，神灵附体般的力量突然被剥夺，一定是魔鬼的诅咒。

他很开心自己这么快就找到了那个魔鬼。

星潮的“场”的压制只针对异能，处于压制下的异能者依然有着普通人的行动能力——如果对方没有被异能的无端消失打击得手无足措的话。

所以，当她感觉到不对而回头时，那名异能者已经带着绑了满身的高爆炸药向她扑来。

就算近乎精疲力竭，星潮知道自己的精神力依然足够可将这名徳伊沙战士撕成碎片，她向来也认为杀害无辜者之人并无人权，且被萧晨的意志粉碎的战舰中并不见得能有多少人能幸存……

可是太近了啊，她都看得到对方血红的眼睛。她只是没有勇气，在自己眼前将一个活着的人变成尸体。

对方迎头撞上她慌乱中召唤出的防护屏障，在她面前爆成硕大的火球。

顾此失彼之下，星潮抵挡住红隼猛烈炮火的屏障破碎成飞散的光棱。

萧晨自远空一落而下，挡在了她身前。

红隼的攻击终于停止。

 

“停火！自己人！” 一名中年军人厉声喝道，从掩体中冲出，一把搂过星潮，挡在她和依然剑拔弩张的红隼士兵们之间，“星潮？！这，这怎么……你伤着了没？”

星潮想，如果把今天她所见的所有震惊表情都拍个照，估计能做个生动形象的超大号“什么鬼”表情包。

疲惫像潮水一样涌起，星潮靠在父亲怀里， “爸，快，把这些德伊沙的人控制起来……我能压制住他们的异能，但快没力气了！”

一位少将军衔的老军人提着枪快步奔过来，星潮隐约地记得他姓原，是五号天梯红隼驻军的司令，自己还被父亲带着给他拜过年……她抬起手，试图治愈原将军肩上还在流血的伤，但脱力的指尖已经无法输出更多的能量。

原将军满脸惊诧地点着星潮看向凌云：“小凌，怎么回事？你家那边的力量什么时候进化到能让人飞了？！还一个人能压制住这么多异能者？！她是什么图腾？”

似乎有哪里不对？星潮剧烈消耗后开始渐渐迷糊的大脑也感觉到某种不协调：父亲和原将军确实是一脸“你逗我？”的诧异表情，但这种诧异的等级似乎只是“买的是苹果怎么给我个西瓜”，而不是“这离地四百公里的太空为什么飘了个水果”……等等图腾是什么？

金色的暖光照亮脸颊，她扭头向光源望去——在这离地四百公里的地方，光芒织成的金色三足乌在平台边缘的真空中如火焰般腾起，飞临还活着的两名德伊沙异能者头顶。刚刚还在因为星潮的压制减弱而开始挣扎的异能者们瞬间动弹不得。两队红隼战士举枪逼近，他们手上都闪烁着和金色三足乌形状类似的图案。

很好，表情包里可以把她的脸也加进去了。

 

远空零星的交火已接近尾声，平台上束缚大气的磁场重新开启，大夏军开始迅速地修复在剧烈交火后一片狼藉的基地。

平台边缘的四个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这个世界神奇得让人不知从何问起。

凌云轻咳一声，避开大女儿“所以红隼也有超自然力量的传言居然是真的是吗？这么好玩的事居然不跟我讲！”的激动而控诉的表情：“……涉秘。你这是怎么回事？！”。

时常和母亲讨论学术的欧阳教授有句口头禅：不管啥事儿，三句话说清楚，否则给我滚蛋。星潮深呼吸，竖起三根指头。三句话。

“爸，昨天德伊沙的袭击后，我、月汐、空翼和他就获得了可能强于‘形’级的的异能。昨天袭击学校的那名异能者今天再次找过来，被我们击败，于是告知了我们这次对天梯的袭击。这是昨天救了我们几次的萧晨，他之前就已经是‘物’级的异能者，被一个叫做‘昼影’的狩猎异能者的组织追杀，他现在在找‘昼影’的对头‘天图’。”她抓住萧晨的手把他拉到父亲和原将军面前，“你们会保护他，对吧？”

原将军皱起眉头：“昼影？狩猎异能者？这帮家伙越来越不规矩了！”

星潮从原将军的话里捕捉到信息：“所以您知道昼影？”

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凌云温和地看向萧晨，他记得这个少年刚刚从红隼的炮火下保护了自己的女儿：“别担心，你已经安全了——琦岚市就是天图的中心之一，昼影无法进入那里。琦岚的很多老师都和天图有关，你们班主任姚光就是其一啊，你不知道么？”

平台安静旋转，地球浅蓝的光缓缓移动。有那么小一会儿，萧晨的表情是恍惚的空白。

——昼影无法进入琦岚，所以才不得不雇佣徳伊沙异能者来寻找他？

 

即使他的那三个同学都有优异于同龄人的特质，萧晨在心里还是他们把当作孩子——蜜罐子里长大的，遇到危机的第一反应还是找跑去找大人解决的小孩子。

可也许，找大人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比如在永夜中一场不知尽头的长跑里，他们也许会告诉你，其实你早就到达了终点。

 

轻松和疲惫同时涌上心头，萧晨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时耳边传来星潮的惊呼：“喂，你受伤了？”

萧晨低头皱眉看了看前胸迅速扩大的血渍，向凌云问道：“请问有绷带么？能借我……”

凌云箭步上前，扯开萧晨的上衣，倒抽一口凉气：“天，肺伤到了。军医！”

萧晨对近身接触极度警觉，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在凌云扯他衣服的时候没本能地把对方给甩出去……哪想到对方竟然把他打横抱起，冲向医疗舰，一边跑还一边哄孩子似地拍着他的肩，轻声安慰“别怕别怕没事儿的”。萧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了。

刚才的袭击中红隼五队有不少战士受伤，医疗舰舱门处，军医大声喊着：“马上去051，还有没有重伤员？”

凌云跳上舱门，小心地把萧晨放入医疗舰的急救舱中，本来想给在刚才的爆炸中也被震出了些内伤的女儿也找个舱位，看看满舰的重伤员他又把星潮拉住：“你下一班，没问题吧？”

“我没事，”星潮看向萧晨，“你先去军医院，我乘之后的医疗舰——别担心，我这就发讯息让月汐和姚老师去找你。”

自昨天获取更高等级的异能以来，复愈力却似乎变得更糟糕了……萧晨默默感应着伤口的剧痛，对星潮点点头：“好，待会见。”

 

医疗舰弹射出天梯，向陆地迅疾驶去。

星潮稍微缓过神就开始发问：“爸，你们也是异能者？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啊？刚才那只金色的鸟是什么‘形’？如果夏国有这么多异能者，为什么还能让德伊沙这么猖狂？”

“那是‘图腾’，不是异能，但运用好了可以克制异能——要是咱有三十六个大队的异能者，早把德伊沙给平了。”凌云揉揉星潮的脑袋，制止了小家伙一路追问下去，“你长大了才能跟你细说——倒是你，怎么回事老老实实说清楚。”

凌云将星潮带到作战会议室。星潮在啃了原将军拿来的能量棒之后精神了些，开始向两位长辈老实地讲起昨天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原委。

在讲到海面背后的另一片天空时，星潮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随即，她屏住了呼吸。

会议室中代表其它与会者的全息影像亮起，虽然处理后的影像里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数得清，会议室里多出了九个人的影像。

夏国定海阁，常委九人。

九人中的一位老妇人和蔼地和她聊了两句，星潮脸发烫地结结巴巴地回答，她想自己知道那位老妇人是谁，毕竟新闻上经常见到……又有一个影像加入会议——这人她熟——空翼的投影跟她挑了挑眉毛。接下来，那九人开始仔仔细细地询问起他们在获得异能前所见的景象。

站立在星潮身后的父亲放在她肩上的手，越收越紧。她听见凌云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别怕。星潮，别怕。”

有什么好怕的呀？星潮想，回头冲父亲露出灿烂的笑。

 

终于，在被反复询问了那面反面天空的所有细节后，两人讲到了从萧晨那里得知的昼影和天图。

“所以，那个叫萧晨的孩子，不仅仅是从昼影手中逃出的异能者，更从那里带出了天图卧底所获取的信息？”那位老妇人说，“这样的话，昼影会不惜代价地阻止他啊——调‘雪狼’到051医院，把那孩子平安地送到天图那里。”

几乎同时，星潮收到月汐的信息：“姐姐，我到051军医院了，萧晨没在呀？”

凌云调出会议室中的红隼舰队控制界面，界面上，医疗舰的轨迹在离地面三十公里的地方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