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蓝

#天空的起点#
三万年前交错开的两支猿,在再度纠缠的时空线里,狭路相逢
文明一步步踏上临界点,或坠入地狱,或冲破苍穹
在燃烧着血和火的悬崖顶端,少年们望向正在被撕裂的天空,张开翅膀

[天空的起点]30-竹泉记事(3/3): 微熹

害怕呀,可还有什么办法。

 

冬天尽头,人类最强大的异能者出现在冬疆。

强相互作用被吃掉了。

 

接到那孩子并确认敌人撤走后,星潮向竹泉控制室汇报行动顺利,无人重伤。

“……那就好。”控制室中的空翼放松绷紧的身体,长长吐出一口气,“多大了?叫啥名儿?”

狂风肆掠的冰原上,星潮的“秩序”把她附近的风雪收束成规整的螺旋;另一边,范围数倍于这螺旋的金色光晕将冰原破为河流,露出她们脚下苍黑岩石。星潮舌头打结地念新人的名字:“十二岁,名字是Ека……тер……”。

“这名字的昵称是喀秋莎。” 伊戈尔早已放弃纠正星潮的发音。他和重武装的东疆军人们散开在离星潮和新异能者近千米远的地方警戒,萧晨点点他的肩膀,让他们再离远些。

“哟,火箭炮!是不是特能打?”空翼身后的周岳想起冬疆帝国古老的同名武器。

“不止呢。周叔,我们可能要有个小‘沙皇’了。” (注1) 星潮脱下军衣把小小的喀秋莎裹严实,半跪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给她擦满脸的鼻涕眼泪,“别怕,坏人走了。不哭。”

风雪里,冬疆小姑娘的金红卷发和翘鼻头都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大号的洋娃娃。洋娃娃脾气挺倔,喀秋莎狠狠揉通红的鼻头,把抽泣声咽回去:“我没哭!这是冻的!”

 

特一出动了包括战力最高的两名“秩”在内的十五名异能者。然而,这不是这次行动难得地无人重伤的主因。

约提比他们先到几秒。

毕竟,这次的新生异能者实在是太明显了——漫天纷扬的大雪中,小姑娘穿着睡衣赤着脚,一个人抽着鼻子往冰原深处走,周身的光像一轮小太阳。

那灼目的光让星潮都感到压迫。萧晨扑向约提中的“秩”,她向那冰原中的小姑娘俯冲,竭尽全力以意念在那孩子周围构建出屏障。

然而,炽金光芒里,约提击出的光箭和她构筑的屏障都消失了,如同飘入篝火的雪花。

星潮落在她身前时,那小姑娘眼泪汪汪地退后:“别过来!我会爆炸!”

“我也会。”星潮对小姑娘笑一笑,转身举起步枪。风雪流转成庞大漩涡,集中向枪口。漩涡中心,数线锐光接连迸向天空,擦过萧晨击中和他对战中的约提,炸成横扫雪原的冲击波。残余的约提退走,萧晨远远对星潮竖拇指。

小姑娘愣了愣,把手里握着的盖格计数器给星潮看。

指针在满格处颤动。

星潮怔住,对身后战友们做出“退后”的手势,而后试探着对小姑娘伸手:“没事儿的,我也是异能者,不用担心伤到我。对,把手给我,深呼吸,放松,想象这些力量是你周围的流水。能感觉到我的力量么?让你的力量跟着我的,慢慢旋转,让它们静下来……很好。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能力的?”

 

向控制室汇报完情况后,星潮有些诧异地问喀秋莎:“……所以,你是发现了自己的异能可能对周围人有危险,就一个人向冰原里跑?不害怕么?”

喀秋莎眨眨眼,一滴泪从浓密睫毛上滚下:“害怕呀,可还有什么办法。”

 

辐射降下来了,可喀秋莎依然摇摇头不愿意跟星潮走,担心自己如果又控制不好能量会怎么样。

“怕就先试试呗,”星潮揽住喀秋莎,对通讯频道开口,“基莫科维奇将军,请告诉我你们最大的核试验场的位置。”

 

北新,太平洋司令部。

参谋长黑着脸拨通冬疆的军事专线。

“基莫科维奇将军,我想我们面临的共同危机不是擅自进行大当量核试验的正当理由,根据《核试验透明化条约》……什么?……你再说一遍?质-能转换的‘秩’级异能?!”

 

冬疆,北极圈内的新地岛。

蘑菇云连上云霄,冲击波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推进,沉默地抹平途经圆周中的存在。

一道疾光破出蘑菇云,穿透气浪,冲向远方的萧晨。

星潮抱着喀秋莎砸落到萧晨身后时,萧晨拉住力竭的两人向外飞掠。在排山倒海的冲击波追上前,他们落在数百公里外战友们张开屏障的掩体里。大地震颤,头顶火流肆掠。萧晨、星潮和喀秋莎灰头土脸地喘气,特一的少年们用“我了个去”的眼神互相瞪。

 

几次纯人工核试验后,喀秋莎开始掌握自己的能力,而星潮一边做笔记一边跟控制室汇报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秩序。

“所以效果是累积的,需要五到十分钟的身体接触才能引发足够大的质能转换……”原本兴奋的空翼嗷一声又趴控制台上了,“所以想要炸点儿什么,还必须自己在爆炸中心?如果没一群人接力护着就完蛋了呀,这特么是自爆专用的异能么?强是强,还是不能打啊。”

“才十二岁呢,本来就上不了战场的,”星潮搂过喀秋莎的肩拍拍,“青穹,《异能入门教程》有更新么?有的话再传我一份;月汐你把小涛带过来,顺便带点儿食儿,种子也行——我和喀秋莎在这里待几天,等她学好掌握异能后再回竹泉。”

空翼话里的某个词让喀秋莎不安,她绞着手问:“请问,什么时候需要我上战场呢?”

“如果你十四岁了战争还没结束,或者……特一的大家都不能站在你前面的时候。”星潮顿了顿,“应该不会那么糟的。”

 

月汐带着九岁的秋本涛到了。冰原上,小小的东陆男孩腼腆地向喀秋莎鞠躬:“秋本涛,‘逆’之秩,请多指教。”

两个孩子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喀秋莎周身隐约的金芒收拢,盖格计数器指针归零。喀秋莎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们做好朋友。”月汐和星潮对视,微笑道。

控制室里,空翼点头:“对对对,女皇陛下胆儿大,快给小涛传染一下。”

 

小雏凤几乎对所有新的“秩”都有意见,比如两个月前由萧晨带队救回来的秋本涛,就被他嫌弃太怂。

萧晨倒是觉得这么懂事的小鬼很难得——竹泉几乎一半的孩子都由是萧晨带回来,而这小家伙是唯一在战斗结束后请求停留一会儿清扫战场的。“不然就给邻居们添太多麻烦了。”他说。

得到同意后,秋本涛小心翼翼地爬过废墟走到狼藉的街道中央,秩序展开之刻时光宛如倒流——崩毁的建筑收拢重新树立,玻璃碎片从地面跃起归位成他手里捧着的小鱼缸,洒落的水和金鱼汇聚回鱼缸里。片刻后,街道整洁如旧,仿佛刚才那场激战不曾发生。

那九岁男孩的秩序,逆转了热力学的箭头。

然而时间终无法回转。焦纹缠绕屋梁,鱼缸上遍布裂纹,而里面的金鱼仍一动不动地翻着白肚皮。

看着那小家伙的泪无声地滴落在鱼缸里,萧晨张张嘴,再次感觉安抚新异能者真特么难。“竹泉也有鱼。小溪里多,可以去捞。”他最后说。捞到大的还可以交给周岳红烧。

 

然而被带回竹泉的秋本涛并没有去捞鱼。事实上,小家伙连碰掉一片叶子都觉得冒犯了植物。

这样的小家伙,理所当然的,完完全全不会打架。

日益沉重的威胁下,年龄未到的小孩子们虽不用上战场却也要参加军事训练。很听话的秋本涛在力量和越野等其它项目上都表现挺好,但一跟人对战就只有一个姿势:抱头蹲——不管对方是“形”,“物”,或者叶教授组坐久了来活动筋骨的研究生。

在一次调停小朋友间的矛盾后,空翼对秋本涛无语了:“特么一个“物”都能欺负你?还是郝欣来帮你告的状!你你你,你知道‘秩’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么?是‘能量真空’展开时能把德伊拉沙那十几二十个渣渣碾得站不起来的……大外甥别卷袖子我不是针对你……小涛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啥?老子没见过被揍了还要道歉的……哎呀哎呀别哭。易生,过来跟秋本涛道歉!上次跟七月被埋山里还没捣蛋够?你们几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就。”

 

事实上,发现秋本涛好欺负的不仅是那几个熊孩子。

“请,请让开可以么?这是我的床。我该睡午觉了。”秋本涛说。

胖胖的“桃酥”懒洋洋地霸占着秋本涛的枕头,“花生”盘在被窝上。桃酥仰头“喵”了一声作为回答。秋本涛手无足措地站在床前。

“我错了,不仅是‘物’都能欺负你——连猫都能欺负你。”目睹了全过程的空翼摇摇头走过来,想把两只猫拎回它们自己的窝。秋本涛却抓住了他的手:“那个,冒犯了,但天很冷,‘花生’已经睡着了,还是别打搅它们了吧。”以为自己又要被训了的秋本涛一缩头,却许久没有听到空翼的声音。他抬头,发现空翼的目光落在他看不见的远处。

“当个老好人有意思么?”空翼轻轻地说。他冲秋本涛笑了笑,笑容有些悲伤,“怂就怂吧……也好,别出头。”

“去我宿舍休息——我要去控制室了,不睡午觉。”空翼轻轻一巴掌拍秋本涛后脑勺上,“以后谁欺负你,来跟我讲。”

 

虽然因其治愈能力被编入了医疗组,秋本涛还是对自己身负秩级异能而“帮不上什么忙”内疚,平日里说话都带了三分缩头缩脑。

直到喀秋莎到来,而他的秩序能够逆转她不自觉的质能转换。两个孩子的床铺被安排在一起,吃饭上课都形影不离。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聊各自家乡的雪夜、极光、海涛和仙鹤。

竹泉周围的军事无人区范围再扩了两倍,而喀秋莎在来到竹泉前已经跟着星潮练熟了突破大气层的极速飞行。“如果真要失控,我也来得及飞远了,”她戴上能监测辐射的手套,对星潮一点头,“我会保护大家的。”

 

回竹泉前,她们在冰原上待了三天。

喀秋莎对异能的悟性极好,很快就能调用各种“形”,形成方圆千米的剥夺低阶异能者力量的“能量真空”,甚至对同阶的星潮都造成相当的压迫。然而,她不能展开她独有的秩序——一旦全力展开,便是毁城灭国。

竹泉,停机场,来接她们的萧晨露出入冬后就极难见的一点笑,“如果约提不知道她的‘秩’无法轻易动用的话,守竹泉差不多够了。”

“不能把指望放在这上面,”星潮摇头,“它域那边不都打了上千年么,异能上还有什么是约提不知道的?”

“不一定的哟。”青穹蹬蹬地跑来,向喀秋莎伸出手,“你好,我叫许青穹,你之前用的异能入门教程是我主编的。请帮助我。在异能上,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约提们做不到的事的!”

星潮望着青穹,慢慢地,扬起唇角。

冬天太冷太长,她几乎都要忘了她最初的心愿——

这个世界,是可以被理解的。

 

当异能中强和弱的两极在竹泉汇合,数十年来于黑暗中摸索的研究者们始见微熹初照。

纯黑的真空室中,喀秋莎漂浮在空中,指尖一点烁光。

真空室外,叶教授看着监测屏幕上同时上升下降的两条曲线,手捂住眼。“守恒,守恒律还在……能量只是被转化……”他笑得像个孩子。

“这会派上什么用场么?”萧晨问。

叶教授挺不好意思地摸头:“哎呀,这个还是基础,”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他赶快拉一把青穹:“所以,你们的思路很可能是对的,可以试着再走走。”

青穹忐忑地望向薛峰,“……会太累了么?” 

那一点光落在薛峰眼里,他微笑:“不会,找元激发态,累点儿正好。我们继续。”

 

四个月前,青穹在竹泉安顿好后就去截星潮:“你知道的,如果异能仅和意识相关,这意味着什么。”

星潮以遇到知音的开心劲儿点头。

他们兴致勃勃地尝试。所有尝试以失败告终。

青穹和星潮的异能太强,竹泉大部分孩子的异能对于他们的目的都过强。他们一个念头就能在异能的湖面上激起密密层层的浪花,而星潮和青穹想找的是元激发态——如果它存在。

元激发态,异能最小的基本单位。

 

然后,雁城。

凛冬突至,呼啸北风里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残酷。星潮还没从重伤里苏醒的时候,薛峰就找到了青穹,说让我来试试。

为了不耽误战斗和训练,他们在没有紧急集合的夜里碰头,呼吸在空气里凝出洁白的霜雾。幽寂山顶,许青穹隔离开气流波动,将无数荧光小球撒向空中。月光下,薛峰屏息凝神,垂眼伸出手,用意念带起小球们最轻微的移动。

他们仍然失败。

星潮在恢复后重新加入。废弃的稿纸攒了一叠又一叠,一个个假设被提出又由实验推翻。他们向相关领域的学者们发去邮件请教,向叶教授申请修建真空室。他们依然失败。第六十三个夜晚的失败后,青穹说我们是不是想错了元激发态根本不存在。

叶教授说研究就是这样啊,枯燥地,重复地,不停地失败。教科书上的每句话,都是在失败的沙海中淘出的一粒金子。你们才试了两个月,瞧瞧布仙祝,现在还没毕业呢。

月汐不想星潮在繁重的战斗任务外每天还得用两小时去模拟皓再用两个小时去跟青穹瞎混,可又犟不过她姐,于是在和家里视频时跟妈妈告状:“……这能有什么用啊?”

“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楚书音说,“星潮,今天不许熬夜,把你要推导的假设发过来,我来算。”

 

九十七个夜晚的失败后,喀秋莎来到竹泉。

“是要我用力量隔离出一个异能的真空地带,但给你们留出一个小空间,”被青穹仔细讲解了一通后,喀秋莎点头,“明白了,就是要我当个法拉第笼嘛。”

月明星疏的寒夜里,实验记录本的日期上被写上一百零一。

哈迪、卡布卡尼和喀秋莎依次在真空室外抬起手,隔离开电磁力,重力和异能自外界的干扰。真空室内,无数微尘般的小球如萤火虫飘起。小球中央,薛峰穿着宇航服,缓缓抬起手指。异能发动。

小球的运动依然杂乱,无法从中捕捉出有序的信号。

星潮提议重新试第八十一个晚上试过的方法,从时间而非空间上寻找规律。

所有小球被收起,只留下一个漂浮在薛峰眼前。月汐让它彻底静止。

薛峰心念微动。小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振幅颤了一下。

“从脑电波激活,到小球开始移动,时间间隔为十的负九次方秒。” 布仙祝报出数据,“还能再快些么?”

薛峰说他试试。

 

间隔降至十的负二十次方秒时,星潮和叶教授抓住彼此的手臂使劲晃,布仙祝冲去旁边实验室拖更精确的测量仪器,

间隔降至十的负三十次方秒时,他们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于是只是坐在那里笑,等待。

星潮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她说做研究其实很少有突如而来的惊喜。很多时候,黑暗里漫长的摸索后,尽管一开始你不知道光在何方甚至光是不是存在,但早在日出之前,微熹的晨光里你已经知道太阳会从哪里升起。

时间间隔一点点缩短,负三十九次方,负四十一次方……

负四十四次方。(注2)

 

青穹揉揉眼睛,仰头跟星潮笑:“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对吧?”

叶教授鼓了几下掌,说今晚是个大进步,现在很晚了,你们快回去睡吧。薛峰表示他似乎找到点感觉,想再试试。

千万荧光小球再次被倾向真空室,仿佛星河流入。薛峰脱下宇航服。

“快点儿啊师兄,没保护的话你在真空里只能待……”星潮说。

薛峰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一道浅浅的、孤立的、完美的波纹,在小球标示的荧光湖面荡开。

元激发。

 

其实,哪怕是在重要突破之后,研究者们也不会转身就是鲜花和奖章。各种后续杂务足以将喜悦磨成疲惫,他们还要重复实验,整理数据,将结果发送给做相关研究的同事……

一群人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忙完时,东方已泛白。

叶教授笑道,抱歉让你们跟着我熬夜了,一般我们遇到这种进展是要开红酒的,可惜你们太小不能喝酒。星潮从吴佳的实验室里偷了瓶酒飞向厨房,说我给你们做酒酿丸子当早餐。

黎明,山顶高大松树的枝干上,一溜人按高矮次序坐着等日出。他们呵欠连天地吃酒酿丸子,拿碗当酒杯碰。

对于“观察到元激发的形态有什么用”这个问题,叶教授还是不好意思地摸鼻子笑:“基础研究有突破肯定能带动应用的,但中间要花多久时间就不知道了。而且,我们这个发现只是一小步,异能的表象方程是什么,它的本质是什么,我们统统不知道……但还是有一小步了,嘿嘿嘿!”

“真漂亮,”许青穹抱着元激发的录像,歪来歪去地看,嘴一直没合上,“太美了。”

喀秋莎不懂这一道简单的波纹有什么特别漂亮的,于是偷偷问星潮。星潮喜滋滋地嚼丸子:“他们这群做纯理论的呀,觉得‘简单’,‘对称’,‘基本’这几个词,简直美得没边儿了哟。”

“那星潮姐姐你喜欢的是什么呢?也是‘漂亮’么?”喀秋莎接着问。

星潮站起来,看朝阳出云海。

“都喜欢……不管漂不漂亮。就像喀秋莎你说你喜欢远足看新鲜的风景,”她回答,第一缕阳光漫过她栗色的眼睛,“我喜欢、也好奇,那些前人未曾见过的景象。”

 

天图的研究团队全力开动时,从基础突破到实际运用的效率高得吓人。

一周后,星潮带着特一的一个小队从巡逻中回航。如同前几次巡逻一样,这次也没有新异能者出现。战机悬向停机坪时,星潮僵住,寒意从脊柱炸向后脑。

她感觉不到。往日喧嚣的竹泉,有一百多名小孩的竹泉……此刻她却感应不到丝毫异能的气息。

“升空!警戒!”星潮厉喝,抽枪向外俯冲。

然后她木着脸落地,七月从草丛里钻出来,笑嘻嘻跟星潮炫耀他新领到的手环。

“逗我好玩是吧?”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的星潮追着揪七月耳朵。

“好玩。”金亦铁说。

 

由元激发态入手,天图终于能够大量仿制从它域带回的那四个能屏蔽异能的手环——约提不再能轻易找到他们。

“等这手环的成本再下来一点儿啊,我们就批量生产,”叶教授笑得牙不见眼,“每个城镇的武装部门都搁一个,要再有新异能者也用不着你们拼命去救了……哎哎哎怎么哭了呀……”

 

少年们围着叶教授叽叽喳喳。萧晨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含一叶松针望着苍蓝的天。

风依然冷,他却隐约听见冰雪化冻。

作为特一连实际的领袖,萧晨清楚,过去的三个多月里,竹泉的大家都付出了多少。

以及姚光用了什么手段,又为他们挡住了什么。

他现在和姚光共享一个黑暗的秘密。别的孩子只用在一个月前的深冬知道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过段时间,我们会有自己的轨道基地了。完完全全由我们竹泉掌控的,轨道基地。”

那时,只有丹隐约猜到了为何联邦中提议放弃人类异能者的家伙都接二连三闭了嘴,并向萧晨暗示自己的特殊能力可以帮上忙。姚光坚决否定,让丹老实跟着司徒学习以及管好小朋友们,别老往大人的世界里裹乱——某次演习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的小少爷突然就放飞自我了。丹摘下温雅孱弱的面具,对着竹泉外的世界伸出爪牙。他通过Isaac启动一些早准备好的布置,利落地挤掉家族中好几名排位在他之前的继承人的资格,几天后,对人类异能者敌意最大的几家媒体陆续破产或被收购,荣格家族的私人资助接上了原本来自西陆的刚被冻结的资金链。他在同伴们面前大大方方地做这些事,教他们这世界可以操蛋到哪种程度,以及如何用更操蛋的方式还击。放飞着放飞着中二模式就启动了,在寒冬最深的时候,丹安慰惶恐不安的小孩子们:“不是你们做错了什么;而是那些人排挤我们,害怕我们——焉知异能者不是比人类更高级的新物种呢?”好在这短暂的中二期还没起飞就司徒信砸回去了。“还新物种呢?你觉得自己跟智人有生殖隔离了?哦对,找不到女朋友孤独终生可不能算生殖隔离。《分子演化学》的课程链接我发你了啊,考不过就别再拿科技名词装逼。”司徒信拎着丹就往实验室走,“你丫还没成年,没家长同意可做不了基因修饰。当然,这儿仪器啥的都是现成的,你要学会了合成生物学,自己想跟自己玩点儿什么,谁都管不了对吧。哈,管不了。”老爷子跟小家伙们挥挥手,“怕啥,老子在这儿呢,天图可不敢把老子给丢了。”

 

雁城事件后,

第一周,人类新异能者开始大批出现,特一连宣誓入伍;

第一个月,人类异能者总人数升至七十。“逆之秩”秋本涛来到竹泉;

第二个月,人类异能者总人数过百。“化之秩”丹•荣格来到竹泉。放弃人类异能者的提议被提出;

第三个月,人类异能者总人数至一百三十,特一连扩充至五十人。“质能之秩”叶卡捷琳娜到来。异能的“元激发”被证实,屏蔽异能的装置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它域与地球间的通道稳定,新异能者不再大批出现。

 

嫩绿草芽钻出残雪,渐暖的清透阳光里,少年们把午饭的地点又从食堂搬回了屋外的大石板上。

十五岁的库柏从异洲来,是掌控金属的“形”级异能。他和几个同乡的少年把家里快递来的新鲜贝类直接浮在火上烤,烤到贝壳张开口后撒一点盐,传给周围吞口水的同伴们。

“所以,我们算是安全了对吧?”有人欢快地问,“屏蔽异能的手环也能够量产,也不再有新异能者需要我们去接,几名‘秩’都可以守在竹泉。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去战斗了,对吧?”

“好一些了吧。至少,不会再有人说‘约提的目标只是人类异能者,所以放弃他们算了’”空翼点头,表情却凝重。他点开全球战场的全息图,为同伴们讲解,“看它们军力集结的方向。丫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异洲。”

伊戈尔看着地图,骂了句脏话。“……要打大仗了。”

拉克什米接过库柏递过来的扇贝:“你们已经知道了,是么?”

库柏扯了扯嘴角,头低下,点一点。

 

大家都静了会儿,静得能听到火焰噼啪的声音。啪地一声,又一个贝壳开了。

“……凭什么啊,我不想再打了,”有少年委屈地低声说,“那些大人们明明都差点放弃我们了的,凭什么要我们去为他们再去拼命啊。”

另一名异洲的少年蹭地站起来:“那是我家。我不管你们的决定是什么,我们几个是一定会回去的!那是我的故乡,我会站在她和怪物之间,直到——”

“不能脱队,统一行动。”萧晨让他坐下,“大家都是同伴。”

“事实上,我们没有被放弃。”薛峰调出投影,“这些,是从它域入侵开始,为保护我们而牺牲的联邦军人们。我们活着,他们没有。我们并没有被放弃。”

投影浮在初春的阳光里。苍松掩映下,那些或曾见过一面的脸密密地连成半透明的高墙。少年们又沉默了会儿。

“我不懂你们在讨论什么。在座的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是么?上面让我们去异洲我们就去,让我们待着就待着,”哈迪耸肩,“还是你们地球的词汇里对‘军人’有另一种定义?”

 

“小孩子们怎么办?”贝拉问,“如果我们去异洲,喀秋莎他们能守得住竹泉么?”

“几次演习结果都挺糟糕,毕竟喀秋莎的秩序不能真正启动,”星潮摇头,“事实上,假如没有联邦军的保护,即使我们都在这儿,一旦约提出动二十名以上的‘秩’强攻竹泉……结果会很糟糕。”

“所以,哪怕是为了小孩子们,我们也必须向联邦军证明,异能者是值得保护的!” 库柏急切地说。

空翼开口:“一个月前,大夏共和军已经表过态:情况一旦恶化,我们就把小家伙们送到西南的雏凤主基地去。你们知道,那里是‘图腾’起飞的地方。”

少年们争论了一阵,觉得这也是个办法。许青穹被叫过来征求意见。青穹皱着脸回答说小孩子们可能不想要跟你们分开呀。空翼表示管你们想什么呢,安全第一,丢过去再说。青穹说那你们叫我过来干啥,空翼说吃你的贝壳。

“把小孩子们留在西南确实不算理想,”萧晨说,“但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这么办吧。”

“其实,如果对‘图腾’的研究也能有大进展,说不定就不用把小家伙们送走了呢,”星潮对薛峰笑,抢他手里的扇贝,“最近异能研究界都炸锅了,全部嗷嗷扑到‘元激发态’上,说不定还会出新进展呢。”

“我觉得你们可以先研究清另一个问题,”空翼冲星潮叹气,“人类异能者到底是欠约提钱了还是抢它们饭吃了,为什么丫一门心思地要干死我们。”

 

烈焰翻腾的天空下,同样的事件正在被提起。

 

它域。

干涸焦黑的土地在地平线和通红的云相连,构成这世界仅存的两种底色。仿佛有东西在血色云层的对面飞舞,隐隐传来尖啸和沉雷般的撞击声。

重岩构筑的建筑顶端,深紫长发的少年沉默眺望这被剥夺了所有生机的大地。如果不是投影在其瞳仁中流光般掠过的数据,他静得几乎就是连在岩石上的一尊雕像。

在身后脚步响起前他已转身,微点头行礼:“密米尔殿下。”

来者是一名发色浅灰的老人,肩膀宽阔,目光威严沉静。他向少年还礼:“皓殿下,早安。”

老人笑了笑,以长辈看向优异后辈的温和:“你做得很好。瑟平诞生了数千名异能者,现在,他们仅有不过两百名异能者存活。我想,我们不用再担心皇帝在错误的地方降临了。”

皓开口,声线极冷也极动听:“还不够。我会在一百天内拿下异洲,并将瑟平异能者的数量再削减一半。”

密米尔颔首:“很好,领军之事本就由你全权负责。我找你为了两件事——首先,夺还异洲的战役里,你教导瑞亚,让她学着驾驭‘苍龙’。”

“她做不到。”皓的声音依没有丝毫情感,“她的心太柔软,驾驭不了苍龙。”

“可你太累了。” 密米尔坚持,“你和耶弥尔殿下是我们仅有的两名‘心脏’,而耶弥尔殿下必须守卫我们最后的防线。任何能减轻你们负担的举措都值得试一试。”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接受。”

“另一件事,那种克制我们的,被瑟平称为‘图腾’的东西,情报显示其起源在东陆西南,” 密米尔说, “请派一队人过去——不需要强大的战士,而是精明的间谍。让他们带回和图腾相关的任何东西,甚至一个碎片都好,欧西洛斯的能力可以解构它。烛阴也是沉睡在那里。顺便弄醒它,让它在异洲战役前削减夏国的军力。”

皓点头:“是。”

 

告辞前,密米尔深深望向皓无机质般的深紫眼瞳。“尽快拿回异洲。告诉议会你还需要多少资源和人力,我会尽力准备好。族人们需要在防线破溃前有处容身;然后,以异洲为跳板,占回尽可能多的地区作为获取安全的筹码,”他说,声音由严肃转向温和,“也只当我们有足够多的筹码去谈判,我们才能让瑟平把最后的婀珂还给我们。”

淡漠如冰的深紫眼瞳里,骤然荡开水色。

“要怎样的筹码,才能换她回来?”皓按住手腕上的石坠,原本平直无波的声线里混入几分颤抖,“要多少,我都可以去夺取……让她回家。”

 

 

夏国,竹泉。

金灿灿的迎春开了满山。停机坪上,小家伙们背着小包裹,欢天喜地蹿进运输机。

“你跟小家伙们说只是去玩两天?还有熊猫可以看?”青穹抱着比自己头还高的书,斜眼问空翼。

“搬你的书去。”空翼说。

等确认小家伙们都已登机,他和萧晨、星潮、月汐分别跃上机顶和两翼,刀出鞘,枪上膛。特一的其他人进入四周战机,整装待发。

运输机离地,红隼战机群伴飞。

飞机穿透洁白云层,星潮在机翼上张开手臂:“啊,站票。”

 

机群接近目的地时,红隼领队提醒他们进入机舱——他们要去的地方,哪怕是秩级异能者也难以维持飞行。

其实少年们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他们的指尖点燃的光亮比往常弱了不少,力量渐消融如落入水中的砂糖。

在红隼飞行员的指点下,星潮透过舷窗向下望去。那里,巍峨连绵的群山间,环山公路恍惚中竟连成一只硕大无朋的太阳鸟。

远方,停机坪中央,红衣的少女对他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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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喀秋莎是叶卡捷琳娜(Екатерина)的昵称,而叶卡捷琳娜也是数位女沙皇的名字。人类历史曾制造过的最大当量的核武器Tsar Bomba别称是“沙皇炸彈”。所以,星潮会说“我们有个小沙皇了”,而空翼直接乱喊喀秋莎为“女皇陛下”。

 

注2:普朗克时间,“不可能更短”的时间基本单位。进入这个时间尺度的事件,基本可以确定和量子力学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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